正文 第一章 一尺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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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传奇霸闰,一抔烟尘归寂。一场繁华消弭,一弹指顷恩仇逝。梦千回,孤崖冷。谁曾记,当年烽燹?雪花,雪华,多少人世风雅?
人间,转眼百年。
漫天飘雪如鹅毛纷飞,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薄薄的衣衫,外披破旧的蓑衣,戴着一只同样破旧的斗笠在雪地中踽踽独行,附近山林早已染成银白,雪积了有半尺厚,每踩下一步,便深陷一个脚印,很快又被雪覆盖填满,皑皑白雪,构成了这个简单严寒的世界。
小小的身体几乎被风雪埋没,少年抱紧两臂、缩紧肩膀徒步前行,嘴里不停呵着白汽,苍白的精致脸蛋挂满疲倦。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要走向哪里。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只是习惯性地往前走,无来处,无所归,亦不知行了多久。他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旅者,一春又一秋,不停地旅行着,永远行在旅途中。
自他睁眼之时,就见漫天雪华,如今相同的风雪中走了多远,时间没有给他答复,惟身后留下一串深浅的脚印,却很快又被雪覆盖,抹去了痕迹。
少年心无旁骛地走在阴霾的天空底下,没留意到山林深处正陷入胶着的打斗。与这边的宁和不同,林里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暗红血色与到处散落的残肢分外可憎。一群合力围攻一位白发老者的黑衣人所剩无几,但之前的轮番猛攻已使老者力有不逮,眼下明显支绌,且多处负伤,青衣道袍上血迹斑斑。
黑衣人大有不死不休之势,鬼魅步数如疾风劲走,刀光嶙峋,招招致命。老者沉色一展拂尘,灵巧地拨开逼命的刀影,几道冷锋错身而过,在毫厘之处险象环生。
“东西交出来,可留你全尸。”黑衣杀招再起,步步紧逼,毫不给他喘息的空隙。
“不可能。”老者斩钉截铁的口气不容动摇,眉宇间傲骨不屈,视死如归。
“哼,臭老道,看你能嚣张到几时。”另一黑衣人恼羞成怒,举刀排势,几人配合无间,狂霸的刀气震荡山林,压在树枝上的积雪剥落,飘飘洒洒回旋飞扬,扰得视线一片迷蒙。
见状,老者亦运全功,拂尘横置,翻掌移足,足踏八卦阵印,掌纳八风之气,顿时一股浩然雄威腾涌而出,破天引光,一扫迷离风雪。掌劲刀光相迎,一击便是林木摧毁,乱了漫天雪,浇洒下遗憾的血……
远远听到一声雷鸣般的闷响,少年停下来好奇地朝那个方向望去,雪依旧在下,比刚才小了点,但那声音消失后再没其他动静,雪林寂寂无声,一如初始。
少年收回目光,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的雪天让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眠,哪里会受到什么意外惊扰?
他正要继续被打断的旅程,忽瞥见林中白光一闪,接着一位白发老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老者一身血衣,脸色僵青,拖着沉重的伤体,看样子是受了巨创,恐怕药石无用矣。
老者知自己大限将至,全凭一股毅力撑着最后一口气,幸有老天眷顾,能在他死前遇到一人,不管其可不可信,只能将后事托付给此人了。那件事极为重要,当前形势下容不得他有第二个选择。
少年当场发愣,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老者向自己倒过来,他下意识去接,但幼嫩的肩膀远不够扛住对方的重量,两人一齐摔倒在雪地里。
“欸?”少年完全搞不清现下的状况,手忙脚乱地扶起老者,跪坐在雪中茫然无措。老者伤得很重,可他没办法救人。
对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将死之人,少年未露出半分惊惧与恐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却能做到这般镇定,老者不免讶异,眼里渐生几缕赞许之色:或许这孩子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自己已无力尽心,对于以后会怎样,但凭天意了。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老者问。
“我……”少年支支吾吾,言语间竟似有些难以启齿。
“嗯?”老者并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可为何这么简单的问题他答不上来?
“我……没有名字,”少年感受到老者的眼神压迫,终究坦白,“也许有,但我……记不得了。”
“失忆?”
“嗯。”
“失去记忆吗?”老者重复一遍,略有讶异,看他不似撒谎之人,与正常同龄孩童相比也确有种不寻常的味道,于是细思了会儿,道,“没有记忆,便等同失去最重要的自我之魂……罢了,你可愿帮贫道一个忙?”
“啊?”少年表情木然。
“不拒绝就是愿意了,”老者忽略他的呆滞表情,极力咽下喉中翻涌的腥甜,“听好,贫道乃璇霄丹阙须弥子,今逢宿敌余孽追杀,丹阙一脉被破,贫道恐命不久矣,”艰难地从怀中取出一块红绸交予他,正肃道,“这项东西关系着极重要的秘密,甚至于关乎天下人的命运,贫道要你亲手把它转交到降娄院……咳咳咳……”
几声剧咳,须弥子呕血不止,少年急忙伸手想帮他顺顺气,却停在半空,犹豫地看了眼手中一尺见方的红绸,上面绣着复杂的暗纹,像某种怪异文字,又像看不懂的抽象图案。
“记住,千万不可丢失它,另外再转告降娄院主人……”须弥子吃力地说,一字一字说得很慢,“莫问风雪不归人。”
“什么?”
“他听了就会明白的,”须弥子又递去一颗莹润剔透的玉珠,道,“这颗雨珠乃贫道终身不离之物,如今送于你作为护身之用,此物可保你不受邪物侵扰,拿着它,你在这雪中也会无惧寒苦了。”那瑟瑟发抖的单薄身子和冻得乌紫的嘴唇,再不取暖,怕是会冻死在半路上。
也算他与这孩子有缘,都在绝路上碰到不该绝的希望。
少年将信将疑地收下,果然身上立刻暖和许多,他满目惊叹与神奇。
须弥子正身盘坐,手执拂尘,最后留世的遗貌欲保存道者最后的风骨,只是双目中深藏着极度的无奈、悲悯与不得不为之的信任,“好了,你快走吧!”即便此举荒唐,居然要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付一个无名孩童,荒唐得连他自己也感到匪夷,但……总好过无望。
“你不一起吗?”少年急问。
“贫道已回天乏术,只得将一切拜托给你了。”阖然盖下的双眼,断了尘世留恋,曾经德高望重的道者,曾经力挽狂澜、诛杀暴君的先天,这一刻,雪中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