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多情只有春庭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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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我所料,华萱的事我不说,自然有悠悠众口,口耳相传。没几天的功夫,全云城的人都知道了。
传啊传,传啊传,最终传到了哥哥的耳朵里,然后,爹知道了,娘知道了,连翠彤和于婆都知道了……
对于这件事,爹爹是这么说的:好样的,没叫姓华的占了便宜去,不愧是我们家的女儿!
娘是这么说的:都要出嫁了,还这样胡闹,叫我怎么放心啊,唉。
翠彤是这么说的:小姐真厉害,这样嫁到皇子府去才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去。
于婆是这么说的:官家小姐都不是省事儿的主,佛祖保佑我家狗娃娶得是平凡人家的好姑娘,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这事以后,我爹爹恨不得把我放到华府门口咬人去,娘亲却不准我在合婚贴之前出去。我每日闷在家里,跟沈姑娘和锦娘写写信,做些针线活,日子也不是很难过。
终于到了这天。
一大早,入画就把我叫起来。合婚贴不必太隆重,于是我换上了那件新做的烟霞色宽袖长摆罗裙,梳上繁复的如意髻,戴了三支寸寸金莲步摇,垂下的长长的米珠随着步子摇摆,扫到耳廓,有点微微的痒。鬓间斜插着几簇连翘,金色的花瓣肆意开放着,倒仿佛真叫人感到了几丝春意盎然。
时辰到了,入画扶着我,走进了祠堂里,族里的长辈们早已到了,爹爹陪着他们说话。明侑这边按辈分是需要皇太后过来的,可是皇太后身子不太安康,早些年就搬去佛陀山修养去了,于是皇上做主请了定安王赵鸿替明侑合婚贴。
定安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才过而立之年,但甚得当今圣上的赏识,权高位重。自从明侑拒婚,皇上不仅没有冷落他,反而倒比从前更重视了,前日还下了谕旨,明侑成亲后便会被封为贤王,世袭王位。
我这是第一次见他,上前行了规规矩矩的宫礼,他笑着扶起我,温文尔雅,明侑的性情大约就是袭了他这个小叔叔吧。
定安王微笑着打量我,说道:“难怪明侑惦记你,果真是个妙人。”我大方地对他一笑,却也不失恭敬:“王爷过誉了,能得七皇子青睐,是小女的福气。”
他点点头,颇有深意的眼眸流露出笑意,说:“他定不会负你。”
我往里面看,却没有见到那让我神牵梦绕的身影。正四处寻他,冷不防被一只手拉到祠堂后面去了。我一弯嘴角,这人,真是。
明侑越发清减了,但眉目依旧温柔如昔,他拉我到身前,轻轻地抱住我,似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又好像不是。
我环着他的腰,额头蹭着他的胸膛,甚为满足。耳边听得他说:“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我将头往他怀里又埋了埋,小声回道:“君还知道相思苦,怎忍抛奴去?”
他低声笑笑,抱我抱得更紧,好像要将我揉进他的骨头里去,我依偎着他,相对无言。
合了生辰八字,祭拜了祖宗后,该是双方交换信物了。
我与明侑垂首而对,各自施了礼。明侑将那方锦盒交给定安王,再由定安王交给我,我的锦盒,则由族老交给明侑。如此,就算礼成了。
明侑给我的是一枚碧玉配,造型古朴,玉质通透。我认得这是他戴了二十年的玉佩,当下心意,不以言表。而我的,是那方玉虎。我承认,锦娘说动了我,况且,爹爹让我守护的玉虎,交给明侑也是一样的。我们这一世,已注定了不会分离。
合过婚帖,我们又不能见面了,直到成亲那日,才可以相见。这会儿,我才意识到我真得要出嫁了,嫁给明侑,嫁给我的心上人。
炎炎夏日来临,今年比去年要热得多。我穿着一身玉涡色纱裙,执一柄绣着绿堤垂柳的绢扇,一下一下地扇着,手里捧着几卷话本儿看着。
突然,眼前垂下一大片阴影,我抬头一看,一个烟青色的高大身影就这么站在我面前。陆景岄,这次我知道他名字了。本姑娘从不跟无名小卒斗,无论是谁,都得给我把名字报上来再说。
这个不自觉得家伙,两个月前就在我们家住下了,说是办完了事就立马搬出去,在外面住不方便。爹爹向来重义,更何况此人有恩于他,恨不得将人家供起来才好,对于打秋风这点,我着实不齿。
陆景岄每日白天出门,晚上回来,平日里我是见不到这尊神的。却不知他今日怎得了空,跑到我的园子里来了。
我拿绢扇在眉间搭了个小篷,眺望远处,很好,太阳没有打西边出来,那就是他自己的毛病了。
放下绢扇,我笑眯眯地问他:“陆公子,又迷路了吗?”他一向阴丽的神色却没来得柔和起来,像是问我又像是自问自答:“你真不记得我。”
这般没来由的话,我倒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我与他从不曾见过,何来记得一说。看来,很有可能是太阳太大了,把陆大公子的脑子给烧焦了。
我朝着太阳的方向,眼神虔诚,内心诚恳,真挚,道:“干得漂亮!”
原先他也没得罪我,初见那件小事我过后就给忘了。但不可原谅的是,自从他住进我家,就天天没事在爹爹耳旁说我的坏话。自然。我是没听到,可是,这阵子就他跟爹爹走得近,不是他还能是谁。
前日,我从小门溜出去找锦娘。还没走两步,就被他给撞上了,这也太巧了吧,我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跟着我。很有可能,他是想将我从朱府踢出去,然后干掉我哥,最后彻底霸占整个朱府。
没到下午,爹爹就在小门那里加派了四个家丁,还是从前跟他一起上过战场的将士。只要我一靠近,他们就大声地请安,大声地问候,声音大得像打雷一样,每每都将我吓得一大跳。
从此,我便跟陆景岄耗上了。往他的茶水里加泥巴,也让他接接地气;往他的床上泼冷水,大夏天的虽然不冷,可是水床也不好睡啊……
待嫁的日子原本很是枯燥,但因为有了这个动力,我每日活得有声有色,动力十足。只要他向爹爹告状,我就加量,加量,加到他不敢告状为止。
这次他来寻我,估计是在茶水里闻到了泥土的芳香,要不就是在床上感到了尿床的嫌疑……我正捉摸着,他却突然弯下了腰,鼻尖几乎要挨到我的鼻尖了。
我的心骤然停止了跳动,大脑也停止了思考,就围着一个问题死活绕不出去:他想干嘛,他想干嘛?莫非是恼羞成怒,想杀人灭口?!
没等我开口喊救命,他就开口了,眼神阴郁,语气不善,“下次再往我的茶水里加料,我就喝你的,往我的床上泼水,我就睡你的,惹恼了我,你就没好日子过了。”说完,潇洒地转身,一挥衣袖,袖摆带起的风吹到我脸上,带着一丝衣服上的熏香,淡淡的。
我还处在迷茫中,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哦,威胁我,我会怕吗,当然会!奶奶个熊,太狠了你,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居然想坏我清誉,等你落到我手里,弄死你个冰块脸!
话是这么说,但有句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于是,我很听话地停了暂时的报复,规划着我的复仇宏图大业。
李闼入府看过我两次,他说他与我哥哥同岁,李家与朱家交好,名义上也是我的世兄,出嫁那日是要给我背嫁妆的,我便放下了前嫌,与他重新交好。
相处久了,不难发现,君本琼枝,琼枝玉叶。他这样的显赫身世,俊朗相貌,不知是云城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如果可以,我真心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红豆。
眼前突然浮现沈姑娘的音容笑貌,那倔着头与华萱对峙的模样着实忠贞可嘉,再一瞧身边的人,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我试探着跟李闼开口:“我认识一位沈姑娘,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可是还没等我说完,就被他制止了,“你自个儿还没嫁出去,别折腾我的事。”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纠结着他和沈云曦的姻缘,不折不挠道:“那位姑娘是真得很好,虽然我不知道她中不中意你,但是你的模样也不差的,可以努力努力,没准儿就成了呢……”
他突然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我手足无措,几乎有小半盏茶的功夫,他都没有说话,就那么望着我,望得我头皮都发麻了。
我打算说些什么来打破这难耐的尴尬和沉默,却不料他先开口,语气里有些许的期待和慨叹:“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此话何解?”
突然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话叫我不知如何回答,绞尽了脑汁也只能说:“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不做声,缓缓转过身,回去了。暮色里,那身影分外萧瑟,潦倒,沧桑,叫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