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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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巨人穿行在森林之中,奔跑的姿势果决凌厉。但是仔细看去,它却又像在苦苦压抑着什么,嘴巴微微张开了一瞬,又猛然严丝无缝地闭合。
——它的嘴里,有东西。
巨木之森宽广而复杂的地形造成了诸多不便,一如它如何只是不停地向着前方奔跑,却总也甩不开那如影随形的紧迫感。下一秒,女巨人脚步一顿,像是突然触发了某种隐秘而重要的开关!
那是一根紧绷的绳索。
随着绳索的瞬间断裂,无数铁钩如轰然散开的巨网,朝女巨人扑过来,刺进躯体,缠上树干,牢牢固定!上膛发射的声音和着四散的硝烟交织成一场波澜壮阔的协奏曲!
被刺破,被撕碎,被锁定,血肉飞溅,无处可逃!
原本安静的森林顿时沸腾出无数喧嚣,根本数不清的木质发射架将女巨人围了一圈,肩负着自由之翼希望的士兵把手中的引信拉到最大,发射的后坐力让他们的身体都在随之颤抖,但那是狂喜的,怀抱着希望的震颤,似乎连言语之间的交流都变得多余,他们只是在遵从本能,无所畏惧,将巨人一网打尽!
胜利在望!
尖钩还在持续不断地发射,阿明站在一处制高点,一手扶着树干,淡淡的眼眸盯紧了那被无数绳索穿刺的躯体,硝烟四起,朦胧了他的视线,只能依稀分辨出一个轮廓的影像,三笠站在他的左下方,手持长刀,身体微微前倾,早就进入了备战状态,只等一声令下,阿明毫不怀疑她会冲得比任何人都快。
还没完呢,他想,这一次……绝对会让你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一簇铁钩冲破烟雾向着巨人的嘴部射去,却是被一只凭空出现的巨手抓进了掌心!那手抓着绳索猛一拽,接连几个发射架被拖起来,甩在附近的树干上,瞬间粉身碎骨!这一下威力极大,四散的木屑就如同霰弹般生生嵌进了几个还来不及跑远的士兵的皮肤当中!
阿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跳,扶着树干的手不自觉抠紧了树皮,这……这不可能!刚才的行动已经将女巨人的手脚都绑缚紧了才对,它的手不可能还行动自如!难道出现了同伴?!或是它早已挣脱束缚?!……无论是哪种可能,情况都不容乐观!
三笠作势就要冲出去,却忽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雾霭中央:“艾……”不小心泄露出来的音节太过熟悉,阿明立刻循声望去——
朦胧中,那双苍绿的仿佛燃烧着致命火焰的瞳孔就这么突兀地撞进他眼里。里面涌动着他从未见过的疯狂。
艾伦?!
吼——————————
一声长啸撕破天空,那是一声真正意义上沉闷的呼吼,艾伦巨人的身形突然突破重重烟雾的阻隔,一拳重击在女巨人的胸膛之上!皮肉撞击的声响如此之大,那凶狠无比的一拳居然直接绷断了用以固定的绳索,女巨人巨大而笨重的身躯向后仰飞出去,拖扯着无数与它连接的发射架,轰然砸向地面!
它伏卧在地,兽眼圆瞪,那张酷似人类的面庞上,此刻竟也出现了类似震惊的表情,像是不相信他会出现在此地……艾伦却不甚在意,猛力向前冲去,腿部的肌肉绷紧蓄力,一脚踏在摔倒在地的女巨人身上!
“……又有一只巨人出现了,它救下了女巨人,大家快回防!”
“天,天呐,团长!这是怎么回事?!”
“兵长呢?!兵长在哪里?!……”
无数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嗡嗡直响!虽然那个巨人是艾伦,阿明却一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他愤恨地捶着树干,默默思虑过计划里的每一个细节,错了……一切都错了!
当初他把索敌阵型的右翼士兵阵容安排得较为强大,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遵从了艾伦的经历,若是女巨人在右翼出现,强大的军团力量可以拖住它的脚步,为他们在巨木之森里部署抓捕行动做好准备,若是……女巨人于左翼出现,左翼的人员排布较少,可以减少兵士的伤亡,而直接将它引到阵型中央来……反正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在森林里制住女巨人,过程怎么样无论如何都是次要的。
况且……还有人类最强在。
女巨人也确实落网了,为了防止艾伦提到的它可以召唤其他巨人一事,他还特意设计了让铁钩和绳索集中往女巨人的嘴部发射,势必要让它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可是他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平原上的那头巨人吸引时,谁会想到那只是一个幌子,谁会想到真正的女巨人其实一直躲在巨木之森里,一直尾随着艾伦班?!它如何能准确预知军团的行动方位?!简直……把他心中所想猜了个透!
艾伦那般疯狂的举动,怕是女巨人已经得手,掳走了利威尔吧?……
他极目望过去,艾伦巨人攻击的动作杂乱毫无任何章法,甚至还波及了很多慌忙躲避的士兵。女巨人眼神一紧,迅速翻身侧过艾伦的一脚,却被对方踩住了身上垂挂的绳子,慌忙间直起身,一片片血肉被瞬间撕离身体。
女巨人哀嚎一声,往树后闪去!艾伦飞起一脚直将那粗壮的树干狠狠踢断,露出尖刺的木节!它眼疾手快蹲身避过,还未来得及起身,艾伦一个拳头又向它的面门袭过来,女巨人避无可避,就着屈蹲的姿势猛然出脚扫向艾伦的小腿,那一拳它必挨实,但艾伦也注定会为它所伤!
可是那飞过来的拳头却在迫至它的脸颊时陡然转了方向,像是顾忌着什么不肯下手,因为这番动作转变,艾伦收不住势,身体往前一倾,冷不防被它踢翻在地!女巨人转身欲跑,不想那摔倒的巨人长臂一伸,居然牢牢箍住了它的腿,也同时把它压在了地上。
女巨人终于开始慌乱起来,双腿胡乱踢蹬着妄图摆脱艾伦的钳制,无奈艾伦抱得死紧,它双手扣着地面的泥土向前爬,却是半分也移动不了,凄厉的嚎叫终于自它嘴里爆发出来!
“团长,我们怎么办?!战斗吗?!”最初的慌乱已经过去,剩下的士兵眼见新出现的巨人只在不停攻击女巨人,似乎对他们并不感兴趣,便稍微镇定了一些。
阿明的面色有些沉郁,他抬起手来,指着酣战中的艾伦,用一种公式化的语气说道:“那是……利威尔!他变成了巨人来……帮我们了。”
即使长到这么大,阿明也并不擅长说谎,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但是配合他的身份和此刻肃穆沉静的面容,让人不相信都很难。于是吵吵嚷嚷的埋怨四散开来,大抵都是抱怨利威尔怎么这时候出现,打扰了他们抓捕女巨人的行动云云。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压在阿明心中那团阴云却逐渐扩大。三笠回头望了望阿明泰山崩于前而毫不改色的面容,作为幼年同伴,她清楚知道对方绝不像他表现的那般坦然,她把注意力移回到战场那边,默默注视着那个高大的身影,紧绷的表情有一丝松动,担忧悄悄爬上脸颊。
她什么也帮不上忙,只能看着。
女巨人凄厉的吼叫经久不绝,它终于挣开了艾伦,朝前踉跄了几步,爬起来没命狂奔!艾伦又追上去,猛然一记飞踢正中它背心,女巨人呛咳一声,狼狈地摔倒下来!
大地却在这个时候剧烈震动,仿佛是由无数沉重脚步踏出来的,令人胆战心惊的震动,树枝摇晃,落叶纷纷扬扬掉下来!以这一点为圆心,延伸出去的无数相隔空间里,一只又一只,数以万计的巨人冒出了头,他们漫无目的地奔走着,遇见调查兵团的士兵便立刻开始厮杀吞食,但是大部分还是聚拢到了艾伦那边。
一两只倒不是问题,关键是,数量太多了!
女巨人瞅准空隙,身形一矮,便很快脱出了巨人的包围圈,迈开长腿就往无人的地方蹿去!艾伦被几只无脑巨人压着,血盆大口瞬间就贴上了他的皮肤,皮肉被撕开的痛苦让那些狂意再度侵占了他的脑海,猛然掀开那些沉重的躯体,力道之大竟让巨人的脖颈齐齐弯折!
一声低吼,他张口咬断面前挡路的最后一只巨人的后颈,追赶女巨人而去!
无脑巨人们追不上艾伦,就像一下子丢失了目标,只有将注意力转到了人类这边。情况已经完全脱离了掌控,蜂拥而至的巨人简直把军团所有的退路都锁死了,阿明只好下令全员撤离,三笠却恍若未闻,只是狠狠按下钢刀上的手柄,尖钩以不容置喙的力度猛然射出,攀上巨木顶端,随后她整个身体一跃至二十几米的高空,几个纵身跳跃,人已经消失在了艾伦去往的方向。
阿明并未阻止三笠,甚至还是默许了她的行为,他一面指挥着撤离,一面暗暗希望她能把他们都带回来。
——把艾伦……和利威尔,都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女巨人朝前方竭力奔跑着,眼睛斜斜向后瞟去,那个高大的身影就离它不远,却是散发着强烈的嗜杀之意,艾伦的身体里仿佛有使不完的力量,居然能在那样错综复杂的地形中跟紧它的脚步,并且越跑越快,眼见就要追上来了!
为什么无论如何也甩不掉!
它脚跟点地,在疾驰中猛然顿住了身形,肩膀一晃而过,拳头果断而决绝地向冲过来的艾伦袭去!艾伦嘶吼一声,身体向后仰倒,避过突如其至的拳风,向前的俯冲力骤停,他抓住了女巨人的胳膊,巨大的力量爆发出来,一个过肩摔把对方整个巨大的身体都举了起来,尔后狠狠砸向地面!
女巨人被撞得头晕眼花,他一脚踏在对方的胸膛上,伸手就去抠女巨人的嘴巴。
巨人那迟钝的大脑好像终于明白了对方一直穷追不舍的原因,它在他身下剧烈挣扎,紧闭的牙关就是不肯打开,两手胡乱抓过来,艾伦一方面要制住它不停的挣动,另一方面又要去掰断它的下颌找到利威尔,一时间有些自顾不暇。
对方趁他两面兼顾之际,一个翻身就成功逃脱,同时张嘴一吐,一个小小的,裹满了唾液的东西就被吐了出来,划出一道抛物线直直坠向地面……
女巨人见机就逃!
艾伦果然不再管它,眼睛就钉在了那个不断降落的身影上面,那个系着他全部的爱意与誓言的身影,他低泣了几声,几乎像狗一样扑棱着爬过去,将那个小小的身体接到手里。
那副身体与手心皮肤接触的瞬间,艾伦仿佛感觉到了一丝灼热,如同电流一样爬过四肢百骸,汇聚在左胸膛里面,如燎原般点燃了心底最炽热的火焰,然后满心满眼都被这种烧痛感填的满满,虽然疼痛,但是如此令人释怀。他翠色的眼瞳里,刮起了暴风一样浓厚的失而复得的喜悦。
利威尔全身沾满了粘稠的唾液,他闭着眼,仿佛陷入了沉睡,那么一点细胳膊细腿的身体,蜷缩在他的掌心,与巨人粗壮的手指相比,显得如此单薄渺小。
再没有一刻比那个人安稳地躺在他手心里更加的令人安心。
艾伦闭上了眼,一瞬间的狂喜之后,又生出了更加浓厚的悲哀,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会永远的失去这个人了,他自责他懊恼,为什么他当初就会那么轻易地离开对方呢,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挽回不是么,那些注定要逝去的人们,一个都不会留下来。
无论他怎么努力,也一个都不会因为他而留下来。
……所以,也请您,千万千万,不要离开我啊……
喉咙口压抑着几声呜咽,艾伦低下头,额头抵着利威尔的胸膛,那里微小的浮动让他在大喜大悲的欲念中莫名平静了下来,呼吸逐渐变得绵远而悠长,抛开这世界无力更改的残酷命运,清浅的呼吸声交融在一起,这一瞬便可称之为永恒。
狂躁的巨人深深地汲取这好不容易抢回来的温暖。
却不想这样的动作使得他的后颈完全暴露在了尾随而至的三笠眼前,那个凌厉的姑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身形瞬息而至,长刀划过,皮肉裂开,艾伦的上半身便从巨人的后颈处破出,面容平静,宛若死尸。
三笠扑上去抱住他,像终于抱住了一生的至宝。
巨人庞大的身躯没有了本体的支撑,便如瘫软的烂肉一般砸向了地面,而那一堆毫无用处腐肉居然还能蜷着五指牢牢护住手心里的身体,任身体坍塌碎裂,也要护住那人毫发无伤,同时也让三笠注意到,巨人的手心里,还有利威尔的存在。
艾伦刚被拉离了巨人的身体,身体异常虚弱,意识仍旧深陷昏迷。而利威尔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巨大的响动亦不能让他清醒过来,状况似乎比艾伦还要糟糕。
危机四伏的巨木之森,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很显然她无法同时带走。
不远处声势浩大的巨人群造成的骚动依然清晰可辨——
三笠果断抱起艾伦,向前助跑几步,弹出了第一条钢索。临走前,她还回头望了那被唾液裹成蚕茧一样的人影最后一眼。
如果你能坚持到艾伦回到安全的地方,如果你能撑到那时候……我会回来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