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类与巨人的最后一战。
    当调查兵团以牺牲无数人的代价夺回希干希那地区时，艾伦一身戎装，再次踏回那片他七年来未曾涉足的土地——一切都还和当年他慌张逃走时一模一样，倒塌的断壁残垣，破落的屋宇漏瓦，荒草疯长出来，荒芜蔓延，掩盖了很多鲜血淋漓的真相，直到他们用生命的代价再一次将它打开。
    关于巨人的秘密似乎呼之欲出。
    他缄默的望着那曾经他再熟悉不过的青石小路，周围并不是很高的屋檐墙壁错落有致，似乎沿着脚下高低不平的砖石一直走，一直走，就能在某个拐角里遇见一扇半掩的门扉，站在台阶上的母亲眼神温柔，等待贪玩的孩子归家。
    可是那里不过只剩下了一片倒塌的砖土框架，并因为经年累月的风蚀消磨得不成样子。有人走到他身边，他递过去一个眼神，三笠半张脸藏在那块显得有些破旧不堪的红围巾后面，眸色深沉，他们比肩而立，似乎时间回到了许多年前，许多年前他们还美好如斯的记忆里。
    调查兵团的自由之翼在他们后背上猎猎张扬。
    利威尔抱臂站在不远，看着两人同样颀长的背影肃穆缅怀着存留下来的古旧碎片，一时没了声音，末了只是烦躁的啧了一声，转身走开。
    艾伦动手去翻那曾经埋葬过他深爱的亲人的那些砖土，三笠上来帮忙，只要清理开了这里，就能到达当时小屋的厨房位置，地下室就在前方不远处，被木板盖住入口，上面堆着一些零用的杂物。
    他推开那条长长的木质房梁。
    突然，遥远的彼方传来惊天的怒吼，连世界都为之颤抖！大地猛烈震动，一条裂痕自小屋残骸下方延伸向远处的地表，漆黑的裂缝里一眼望不到边，艾伦刚刚往边上跳出一步，缝隙扩大形成深渊，有士兵躲避不及掉进去，双手扣抓着土层的断裂带，想要重新回到地面上。深藏了他们所有记忆的小屋塌陷进地底深处。
    地震？！
    世界持续震荡，整齐划一频率强烈无以复加，周围的房屋轰然倒塌，似乎连坚不可摧的城墙都摇摇欲坠。
    不，不是地震……是……是巨人。
    是巨人！
    士兵群内一阵骚动。利威尔飞上城墙，看见埃尔文静默的身影笔直站立着遥望远方，他的目光跟过去——那里有一片巨大的黑影，数以万计的巨人从远方奔走过来，似乎要笼罩了他全部的视线。从来没有见过数量如此庞大的聚集群体，好像所有的巨人都倾巢而出，他们有力的步伐踏在地面上，足以让世上一切都抖上一抖。
    似乎它们要和人类解决这经久不息的战役！
    艾伦跟上来，旁若无人握住利威尔的手，他的目光落在远方，表情很平静，话却是对埃尔文团长说的：“团长……地下室倒塌，巨人的秘密大概永远不会被知晓了。”
    利威尔将手回握了一下，看了依然面色凝重的埃尔文一眼，不甚在意：“现在知不知道已经没用了，巨人想和我们进行最后的决战，赢了，人类就自由了。”
    他的语气里有那么强烈的自信，能让人不由自主去相信他说的是正确的，人类必将胜利。
    他转头，对上艾伦火热的眼神。
    那就，战斗吧！
    无数的巨人前仆后继向城墙涌过来，步伐不止，一只一只都以自己的身躯顶撞刚被艾伦用巨石堵住的大门，前一只粉身碎骨了，后面还有成千上万的巨人扑在上面，巨石被他们顶的略有松动，碎石细沙扑簌簌从上面掉下来。
    仿佛末日灾难般的场景。
    于是埃尔文在一片天摇地动的震颤中转身，对着壁内所有全副武装的士兵高呼：“这将是人类与巨人的最后一战，我们别无选择，赌上人类的未来，非生即死！”他将右手重重捶在心脏上，声音震彻天地，“我们，是自由的！”
    艾伦右手紧攥利威尔的左手将他们交握的双手擂在他自己的心脏上，同时利威尔也将右手敲上自己的胸膛，他隔着一层布料感受少年有力的心跳，墙壁下面兵士们的欢呼一声高过一声，他们整齐地向天地敬礼，握拳捶上胸膛的声音震撼人心，一个坚定的信念充斥了所有人的脑海，为人类而战，献上心脏！
    巨石轰然碎裂，无数的巨人潮水般涌进来，冲进人群里，瞬时尖钩飞射，绳索摇动，所有人跳入半空中，喷射的气体让他们不至于马上坠落，然后长刀铿然出匣！
    埃尔文将手一挥，于墙壁顶端整装待发的炮弹手们猛拽引信，榴弹呼啸着向壁外的巨人冲过去，霎时硝烟四起，哀鸿阵阵。
    利威尔放开艾伦的手，跳下墙壁，下面一只长相丑陋的巨人仰着脖子注视着他，同时大张着嘴巴期待美食的掉落，他在即将触到那巨人的牙列时，瞬息弹出绳钩，一个纵身急速飞出去，反手一刀削掉那只巨人的后颈，他翻飞的身影在空中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一瞬划过无数巨人的后颈，动作干脆利落。
    艾伦留恋地看着他凌厉的背影，将右手移至唇边，咬下去。一道电光轰隆劈下，十五米级巨人出现！
    战斗，已然开始！
    那是最后一场惨绝人寰的战役，不停有人在哀戚的呐喊中死去，尸鸿遍野，殷红的血液似乎都将天幕染红，可巨人仿佛怎么也杀不光，不断地不断地涌现，倒下的巨大尸体在地面上堆叠出一座小山，蒸汽弥散，模糊了整个世界，这样的场景似乎传达出了某种特殊的信息，让巨人更加躁动，它们低低嘶吼着，盲目冲向玛利亚之墙，行动竟然不再迟缓。
    似乎吃人不再是它们唯一的目的，它们，要和人类决一死战！
    利威尔在砍下一片后颈肉之后，落到附近的房屋顶端稍作休整，他眼神一凛，向前跃出几步，躲开刮擦着瓦片拍过来的一只巨手。太多了，巨人实在太多了，即使强健如他，无数次的重复同一个动作，也开始体力不支起来，极目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一片……让他的目光再也搜寻不到那只高大的十五米级。
    艾伦……艾伦在哪里？
    他甩开绳钩，气体喷射向前冲过去，匣刀在手腕上翻转一圈，刀片上下翻飞，砍下前方无数挡路的巨人的后颈，艾伦在前面，他有预感。
    当他站在一只20米级的巨人头顶，高处的优势方便他四下里寻找艾伦的身影，视线倏忽停顿，他看见他站在两座红砖房中间的道路上，虽然巨人密密麻麻层层挨挨的挤着，但是却在他的周围留出了些许空地。艾伦一脚踩破被推倒在地的巨人的脑袋，同时手掌摊平向他面前一个巨人的脖颈袭去，鲜血飞溅，手臂穿喉而过！他迅捷转身，手臂扫出去，撞飞一个靠近的巨人的头颅。
    高大的巨人将头上扬，爆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一脚踢飞几只身下的数只小型巨人，他杀红了眼，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飞来的一只四肢拧成奇怪形状的奇行种，它大张的口齿流着涎液，血盆大口直指艾伦的后颈。
    利威尔目光一紧，一摁刀柄刹那甩出钢索，急速向前冲过去，后面是闻讯赶来的三笠。
    他的身影避过无数巨人肢体的遮挡，穿行而去……再快一点……要再快一点！他必须救他，否则他就会被奇行种咬掉后颈而死！钢索牵引着他的身体不断往前，几乎是刚飞至艾伦的脑后侧方，奇行种张开的大口猛然咬合，将他和艾伦的后颈一起包裹进去。
    三笠猛烈砍断一只阻拦她的巨人的手臂，惊慌大叫：“艾伦！！！”
    几乎是瞬间，一道瓢泼的血线随着两条急射而出的绳索溅出来，奇行种的下颚猛然崩裂，软软的塌着，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突破了鲜血淋漓的巨大牙列，向三笠的方向飞驰过来。
    那是……两个人！
    利威尔的作战服被血浸透，几乎辨不出原来的颜色，白雾笼罩住他的全身，细长的双眸被蒸汽熏得略眯了眯，他一手握着匣刀，一手揽着一个同样血迹斑斑的人体，艾伦尚未从巨人化的反应里苏醒过来，并因为被强行拖出巨人体，他眼角下方未褪去的巨人痕迹很明显。
    然而那只奇行种根本还未被击杀，它略愣了几秒，不再管破碎的口腔倒转身形向利威尔扑过去，同时二人周围的巨人开始骚动，低吼着聚拢到他身边。
    他大叫：“三笠•阿克曼！”
    “到！”随着这一声响亮的应答，利威尔将手臂猛然甩出！艾伦的身体穿过无数巨人肢体间的缝隙，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被急速赶上来的三笠稳稳接住。他的眷恋的目光追随着艾伦的身影，眼神深邃，像在做最后的生死决别……其实他身上的血也不全是巨人的，奇行种口中锋利的牙齿在他全身造成了数道撕裂的伤口，深及筋骨。他注定逃不出去。
    所以你一定要活着，你是人类唯一的希望了。
    包括我的……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里，利威尔的表情竟可以如此淡然，他的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里面已不复留恋，只剩下沉浸于杀戮的残暴。
    他转身，狠狠将匣刀捅进那只奇行种的眼眶！非人类怪物狂吼挣扎，周围有无数只大手或抓或握或拍向他袭来，他放弃了那把已经卷刃的长刀，身体一跃升至半空，动作迅速的换上了新的刀片，暴击在一只巨人正对他的后颈上！
    又一只奇行种飞过来，直接撞上了利威尔用以支撑的绳索，他的身体一滞！
    三笠在接到艾伦之后直接将他抗于肩膀，毫无任何的迟疑就向后方退出去。那个男人这么强，应该不会有事……艾伦的头摇摇晃晃敲着她的后背，他几乎是一下就醒过来了，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他最深爱的人沉浮在那样惨烈的地狱里。无数的，无数的巨人靠拢过去，只有利威尔一个人孤军奋战，他被一只奇行种撞到了绳索，身形被生生带出去几米，他顺势旋转着砍下了那只奇行种的后颈，一只巨人咬过来，他几乎是刚刚脱出了这边的危险，又差一点被另一个巨人的大手抓住。
    鲜血四溅，他模糊的背影看上去那么寂寥。
    “三笠，放开我！”艾伦悲痛欲绝开口，眼睛却紧紧胶着在远处那个令人心疼的身影上，他剧烈挣扎，刚刚苏醒过来的身体还没恢复基本机能，使他的踢动看起来无关痛痒，他只能死死扣抓着三笠的肩头，用上全身所有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过分颤抖。
    三笠在空中疾驰，被风割裂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遥远：“不！”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眼泪也是这样弥散上眼眶，被风吹散，他被汉尼斯叔叔抗在肩上，能看见的只有母亲不断远去的身影，听她小声啜泣着不要走……他嚎叫他捶打他挣扎，可是他太小了，小到如此无能为力，小到什么都保护不了！
    他明明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弱小的孩子了！
    犀利的神色在艾伦眼中一闪而过，他弯起手臂，肘部重重敲击在三笠的肩膀处，她痛呼一声，一只胳膊瞬间卸力耷拉下来，他翻身往巨人堆里掉落，三笠伸手想抓住他，可袭击过来的巨人阻挡了她的去路，并因为一瞬的分神被围困中央。
    光影在下坠的空间里不断变换，他眼神凛冽一扣刀柄，身体又被弹出的绳索拉上去，向着利威尔的方向飞驰，和兵长的距离要近一点，再近一点……他掠过无数场面的浮光掠影。在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巨人里那个少年的身影看上去那么渺小，却又无比坚定，复杂的眸光闪了又闪，最终化为滔天的信念。
    兵长！利威尔！
    他听见三笠发出一阵临死前的长鸣，悲哀凄切，他连头都没有回。
    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要快一点赶到兵长身边……
    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巨人掌心的纹路此刻在他眼中如此清晰。
    这一次，就由我来保护您！
    他的牙齿猛烈咬上手腕。
    砰！！！——
    艾伦膝盖弯曲上顶，猛然撞上一个瘦小的身影的下颚，那被锁铐扣在一根钢铁立柱上的人蹲在他脚下，并因为他一个飞踢的动作脸颊向一边侧去，那人咳出的几口血溅落在旁边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
    咦？
    艾伦有一瞬间茫然无措的感觉，他不可置信地四下回顾，高大庄重的审议所，穹顶上依然是那副歌颂战争的肃穆壁画，身着不同兵团作训服的士兵们和一些普通平民分立在栅栏两侧，每个人都表情凝重的注视着议厅中央的空地，他的左侧是一排宽敞透亮的窗户，此刻投射下来的光线给审议所内部染上一层庄严的气氛。
    他抬眼望去，前方是高大恢弘的裁决庭，四个不同兵团的团徽分列其上，庭中端坐的审判大总统表情严肃。
    这不是在进行……审议会议吗？
    怎，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回到这里？他不是正在和巨人战斗……难道是临死前大脑回忆的过往？……这样的，这样的场景，不正是他当年被作为不稳定因素的巨人小鬼而进行的那场特别军事会议吗？！
    一人举手，在得到审判长的首肯之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一如团长的低沉：“总统，我有一个提案。诚如大家所见，这个孩子来历不明，而且他的巨人之力包含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时刻都有潜藏的危险，但是与其放任不管或是解剖研究，不如就将他交由艾伦士兵长看管……”
    艾伦的眼睛瞪大了，不仅是因为听到他说的那些耳熟的话语，而且这个人样子他怎么会认错呢，即使身高变高，发型改变，即使那张脸褪去了青涩的表情变得成熟稳重，声线低沉了，他都不会认错对方……那是阿明。
    然而，他也的确是团长没错。
    现任调查兵团团长，阿明•阿诺德。
    他整个人被巨大的信息量打击得愣在原地，表情呆滞，大脑却运转得飞快：什……什么？……这不是我的回忆，我变成了……兵长，阿明是团长，那埃尔文团长呢，104期的其他成员呢，调查兵团的前辈们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利威尔呢？……
    那绑着被他一脚踢中的人轻微的抽气声稍稍拉回了他的神智，他低头向下看去，看见对方头发蓬乱的头顶，他突然觉得十分抱歉，他明明就不认识他，还这么直接一脚就上去了。艾伦蹲下来，想好好道个歉，然后理清一下他现在无比混乱的思绪……最好能够找个人问问，他实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蹲下的时候那人正好抬起头来，散在额前的半长黑发向两侧分开，露出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颊，一只眼角淤青，另一只眼皮肿胀得几乎盖住了他的眼睛，脸颊多处擦伤，嘴角破裂出血，模样看上去很惨烈，艾伦一惊，对上他恨意滔天的眼瞳。
    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