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曾经很认真的思考过，云昊川对自己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结果，没有答案。
    他在云昊川从天而降落入自己准备好的怀中之时就认定了，他是他的所有物，要为他所用。
    不仅因为那和自己一样的容颜，还因为那是被他拾获的、上天直接放进他怀中的东西。
    现在，云隐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起因是，碧落宫的主人，秋氏族长的弟弟，秋飒。
    云昊川不认得这个人，云隐认得。
    云昊川看着那人发呆的时候，云隐心里感觉非常非常不舒服。
    那种不舒服紧紧攥住他的心脏，令他的血液里溢满了几乎压制不住躁狂狠戾。
    毫无疑问，不管脑子里如何叫嚣着毁灭，云隐依然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只是控制得稍微有点费力而已。
    那一瞬间起，云隐就发现了云昊川对自己而言已经不仅仅是“所有物”那么简单。
    他莫名的有了一种极欲独占的心态。
    旁人不得觊觎，云昊川也不得将目光分出哪怕丝毫给旁人。
    这种独占，在云昊川盯着秋飒的脸发呆时，进入了临界。
    所幸，云昊川对秋飒的兴趣，仅限于那一张超凡脱俗的脸，并且云昊川没有表现出任何对那张脸的痴迷。
    这样看来，云隐发现，云昊川不单是“对女人不敢兴趣”，他连对男人的兴趣也不大……或许严格而言，云昊川对“人”都显得有些兴趣缺缺。
    尽管为云昊川那句对自己有兴趣的话感到说不出的高兴，云隐还是为着云昊川那种置身事外的处世态度感到隐怒。
    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云昊川生气，不过这丝毫不妨碍他将这个被迫作为自己替身的“云隐”扯下水。
    “公子感觉这支曲子如何？”
    云昊川被问得一脸纠结的模样，云隐看着几乎忍不住笑意：
    “妍姝姑娘见笑，我这朋友对于琴乐可说是一窍不通，方才怕是对牛弹琴了。”
    云昊川被云隐说得尴尬，抽抽嘴角，赔笑。
    同在座间的秋飒斜了云昊川一眼：“琴棋书画乃风雅之事，对琴乐却一窍不通，不知道这位……公子——棋艺是如何‘一绝’，有足与妍姝叫板的自信？”
    初见时，老鸨的态度就已经让云昊川怀疑这个“秋宫主”和红颜坊或者是这个“天下第一花魁”有点渊源，现在看对方理所当然直呼妍姝名字而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加个“姑娘”的称谓，云昊川更是暗自肯定了自己的怀疑。
    同时，还有点不爽。
    ——那种明嘲暗讽的语气跟态度是想闹哪样？以为长得好看就可以毫无顾忌了吗？
    心里不舒坦的云昊川很少有能压住自己想让对方也不舒坦的冲动情绪，张口就来：“术业有专攻，秋宫主难道指望每个人都能像您一样十项全能？要求高了点。”
    秋飒微微眯起双眼，显然被云昊川大言不惭说得有了一丝怒气：“那么，这位‘术业有专攻’的公子就让在下见识见识阁下的‘术业’造诣，也开开眼界好了，不过——要是阁下的所谓‘专攻’还是输了给妍姝的话，今日在这芳华阁的一切费用，就必须你来承担，如何？”
    红颜坊是烟花地，也是有名的销金窟，单单是一个普通的花娘收取的费用就足以让一个小户人家吃上两三年，芳华阁是只有妍姝才能待客的地方，其中费用即使是富户人家也要花去大半身家，若不是妍姝定下的规矩古怪，指明了来者至少满足她三个条件之一——或才高八斗，或位高权重，或家财万贯——该是没几个人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女儿再美，也不能倾家荡产去换一夜风流。
    云昊川不知道这芳华阁费用如何计算，但从秋飒的态度也能窥知一二，斜眼瞥了依旧笑意不该的云隐，心里暗暗揣度云隐能有多少家产可以给自己这个顶着他名讳的冒牌货败，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强便蹭蹭蹭的往上冒，回以冷笑：“就这么定。”斜向云隐的目光没有收回，云昊川能很清楚看见云隐依旧面不改色的样子，话是说得豪气了，心里却忽然没了底。
    他不知道云隐现在的态度说明什么，是相信他不会输？或者不介意他输赢与否？或者……打算等他输了就自己先落跑？
    三个侍女把棋盘、棋石奉上摆好，妍姝姿态优雅又说不出妖娆的在对侧端坐以待。
    云昊川深吸一口气，用力甩甩脑袋，甩掉脑子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坐下，放空了脑袋的云昊川眼中只剩下面前的棋盘及渐次分布其上的黑白子。
    云昊川相信，自己能让业余八段甘拜下风的棋艺，不会轻易输给任何人。
    云隐很喜欢云昊川专注于棋盘上的模样，像是换了一个人般，肃穆、盛气凌人。所以，云隐先前总会逮着云昊川陪自己下棋。
    但云隐不喜欢现在云昊川的模样。
    依旧是专注的模样，肃穆、盛气凌人，但比和他下棋的时候要更加的心无旁骛。
    仿佛云昊川的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围棋。
    还有边上在观弈的秋飒那因为云昊川棋艺之高而慢慢发生的情绪变换。
    两人，妍姝执黑，云昊川执白。妍姝的棋艺确实高超，黑子先行，妍姝占了先机，过程之中，云昊川有过几次失利，被提走不少棋子，加之云昊川的白子散在分布，难以相连，与他相对的妍姝忍不住不悦的拧起修得极美的柳叶眉，以为云昊川所谓的棋艺高不过是空口白话，连秋飒都要冷笑出声了，谁知妍姝刚下一子，云昊川手中的白子当即毫不犹豫放下，白子顿时连继成片。
    难以置信瞪大双眼的妍姝，愣了半晌，放下了手中刚执起的黑子，低眉，向云昊川福一福：“公子好棋艺，是妾身输了。”再抬起头来，原本淡漠的面容上多了一丝盈盈笑意。
    云昊川跟着愣了：“呃……这就不下了吗？”
    “‘置之死地而后生’……”秋飒沉吟，“你……平常都喜欢下这种险棋？”
    “是妍姝姑娘太厉害了。”云昊川谦虚回答。
    ——他总不能实话说，自己是心血来潮，想试一下这种下法吧？
    云昊川倒是很想知道，万一自己真的输了，云隐会怎么反应……他就是抱着这种输一次看看的心态下的第一手，以致于后面反悔了才极力挽救。
    说到底，云昊川就是个不服输的人。
    “今天是妾身输了，公子对妾身有什么要求，但请直说。”
    云昊川再次愣了。
    “天命楼要起风云。”
    云隐没头没脑的说一句，把手伸进了云昊川的衣襟内，摸出一样东西按在棋盘上，整个人似无骨的压在云昊川的肩背上，那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皮却莫名笑得妖娆魅惑：“我主人的意思是，碧落宫不能妨碍到天命楼——规矩是两位宫主定下的，应该不会食言而肥吧？”
    棋盘上的东西是一块比巴掌略小的黑玉，装饰得像人们平常挂在腰间的玉佩一样，云朵状，隐约能看到上面刻了些什么，像字，又像是某种图案。
    云昊川完全不知道云隐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放进自己怀里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衣襟里面多了一个这样的东西！
    “你是天命楼的人？”
    秋飒双眸一紧，目光凌厉扫向云昊川：“你是谁？”
    “……‘云隐’。”
    云昊川压根不知道“天命楼”是什么来头，但他想起了来和歌城之前，云隐说的话——
    “从今天起，你就是云隐。”
    “你是我的，你会很乖的听我的话，对不对？”
    云昊川想，这些应该就是云隐想要的。
    “我是‘云隐’。”云昊川说道，目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