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人的视线真的是有实质的。尽管高扬屏息凝神，一点儿动静都没出，只是看了一会儿，若轩就忽然皱起眉来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
    高扬看着他黑色的睫毛轻颤，像黑蝶的翅膀欲展翅而飞。时间仿佛刹那间静止，连思维都停滞。
    高扬恍了下神，忘了去思考这时候是否应该装睡，或者应该准备说什么才能规避尴尬。直到眼帘微启，那双朦胧的双眼茫然地左右四顾，世界安静得像按了静音键的电影。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高扬听到窗外的鸟鸣声，像是打开了静止的开关，世间一切都变得流动而富有生机，时间就好像从指缝间如流水般滑过。
    “早。”
    高扬猛地从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这才觉得尴尬起来。好在若轩刚睡醒还有点儿迷迷糊糊的，完全没有注意到某个人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
    他单手撑在床上支起身子，另一只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揉去眼角自然分泌出来的一点儿泪水，若轩嘟囔着问道：“诶，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高扬点了点头，然后才注意到若轩坐在床上正背对着他看不到，只好清了清有点喑哑地嗓音答道：“记得，不然我现在不会这么镇定。”
    “是吗？”若轩侧过头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头微微皱起，看过来的目光里含着复杂而不定的情绪，“我以为……你如果不记得，才会这么镇定。”
    高扬还没反应过来若轩话里的意思，若轩就掀开被子慢吞吞地下了床。拿起自己昨晚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下时间，若轩道：“才六点多，还早。你昨晚喝醉了，再睡一会儿吧。我去准备早饭，你想吃什么？稀饭配小菜还是包子豆浆？”
    高扬还在思索若轩前一句的含义，因此回答时有点儿漫不经心：“啊，我没关系，吃什么都行。”
    “哦，那我就随便煮点吧，省得下楼了。”
    “嗯。”
    等到若轩走出卧室后，高扬才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这种老夫老妻的对话风格是什么节奏？
    明明若轩只来过他家三次，加上这次也才进过两次厨房，做早饭更是第一次，但是这种自然而然得好像已经做了很久似的感觉真有点儿让人吃不消。
    高扬仰头，让自己的脑袋沉沉地陷入到软绵绵的枕头中央。隐隐作痛的头部神经似乎也被安抚了一下，疼痛缓解的一瞬间高扬突然就反应了过来。
    若轩刚才的意思是说……他不记得昨天丢脸的样子会更镇定？
    哎呀其实他都丢了这么多次人了，早就习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是在若轩醒来之前已经默默地抓狂完了，所以可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淡定样和若轩对话。）
    不，其实若轩的意思应该是……
    你记得我说我喜欢你，记得我亲了你，你还能这么镇定？
    “……”
    他现在说自己什么都忘了还来得及吗？
    高扬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要睡也睡不着了。觉得头痛好些，他就从床上爬起来流进了洗手间洗漱。
    在看到放在洗脸台边的架子上的唯一一副牙膏牙刷，高扬伸手拿起的动作忽然一顿。
    因为他没请人到家里来过，所以他家里的东西向来都只有一副。那么……若轩在他家睡过两次，起床的时候是怎么刷的牙洗的脸？
    高扬拎起那根每日早晚勤勤恳恳为他清洁牙齿的牙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牙刷的头部。
    嗯，是干的……嘶，怎么好像又有点儿湿？
    刚想拿到眼前仔细看看到底牙刷是干是湿，高扬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赏了自己的脑袋一个巴掌。
    他在干什么呢！脑抽？！人家若轩会稀罕用你一根牙刷？而且就算用了又怎样？又不是大姑娘矫什么情！
    高扬点着头肯定自己的想法，淡定地拧开牙膏挤上牙刷，拿杯子接了水漱了漱口，干脆地将牙刷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刷着刷着，高扬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晃了神，眼前浮现若轩刷牙的样子，抬着的胳膊跟他一样上上下下，而他手里那把蓝色的牙刷赫然和咬在自己嘴里的一模一样。
    高扬“呸”的一声把牙刷吐了出来，捂着自己的脸想：我一定是酒醉还没醒……等会儿去泡点醒酒茶……
    但是喝醒酒茶之前还是要把牙刷完的。
    高扬怀着满心的别扭，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刷完牙洗完脸，冲出洗手间准备去电视柜里找茶。却听到筷子碰在瓷碗上的“叮”的一声清响，若轩站在餐桌边回头看他：“洗完了？来吃饭吧。”
    高扬冲向电视柜的脚步一顿，扭了个角度向着餐桌走去。还没走到桌边上，他就疑惑地皱起眉：“怎么只摆了一碗？若轩你不吃吗？”
    “不吃了，我该回宿舍了。”若轩看高扬坐下，就退身到玄关，弯下腰穿鞋，“昨天是方和琪找我我才来的，你喝醉了不放我走我才留下。现在你酒醒了，我也该走了。”
    是该醒了，也该走了。
    若轩穿好鞋直起身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餐桌方向，意外地正好对上高扬的视线。隔得太远，他看不清高扬的眼神，却还是飞快地低下了头：“以后少喝酒，别又喝醉了。”
    说完，他转身开门，利落的关门声中高扬放下了刚刚拿起的筷子，木筷子搭在桌上的轻响被关门声完全覆盖。
    ……最后那句话，你是关心我，还是不想再因此而见到我？
    高扬沉默着，视线缓缓扫过餐桌。面前放着的碗里，稀粥还冒着热气，飘渺的白烟在空中消散。桌上放着的两个盘子里，一边是金黄色的炒鸡蛋，一边是深绿色的炒青菜。菜香很淡，和白烟一起散在空气中，努力去嗅才闻得到。
    下颚微微抬起，视线定格在悬挂于墙上的时钟上。现在才快七点，还很早，只是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高扬盯着那极为普通的只有黑白两色的时钟，眼神却开始有些涣散。昨晚若轩说的话忽然之间在耳边响起，模模糊糊的，却听得真切。
    “我没女朋友啊。”
    “我不讨厌你，高扬，我喜欢你。”
    “这样抱着我，可以安心睡了吗？”
    ……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他妈的爱上你了啊，混蛋！”
    混蛋，我是个混蛋！
    高扬猛地站起来，小腿撞上木椅的边缘传来不算强烈的疼痛感，椅子的四个脚一起擦过地面发出“吱啦”一声刺耳的声响。
    拉开门冲出去，楼道里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高扬咬了咬牙，转身冲回卧室一把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钥匙，鞋也不换甩上门就往楼梯口狂奔。
    数字停在三楼，还在一格格往下跳。想到里面的人就是若轩，高扬知道等这电梯再上来就迟了。他毫不犹豫地冲进因为鲜少有人用而沾满灰尘的安全楼梯，一步三个台阶地往下冲去。
    如果这次让他走了，是不是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高扬咬着牙，心底里蔓延上来的焦虑感让他恨不能飞起来。明明是秋天，又是早晨，阴凉的楼梯里愣是让他跑出了一身的汗。
    他能想得起昨天喝醉时他发酒疯说了些什么话，他知道自己一遍一遍重复地说着什么。
    别走，别不要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若轩！
    “然后你就答应他了？！！！”
    “嗯……”
    刘谊莹“啪”的一声把筷子摔在桌上，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就要一口血吐出来一般。她伸出另一只手，在空中颤巍巍地指着若轩，咬着牙恨铁不成钢地低吼道：“王若轩！我要是死了，一定是有一天被你给气的！！！”
    若轩低头，掩面：“不然你要我怎么办？拒绝他吗？我做梦都不敢想象他会对我说那样的话……”
    “白痴！！他又不是跟你表白！！”谊莹的巴掌连拍在餐桌上，拍得桌子“哐哐”直响。
    “但是他说我们交往看看……”
    “他说的难道不是‘试试看’吗？！他说试你就试啊？！你是脑子被门给挤了吗？！”
    “可是……可是……”
    “可是个毛！连他自己都说他不知道对你是什么感情，你答应他干嘛？！！”
    若轩一边庆幸他们在食堂二楼的角落里没人注意得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反驳道：“可是他说他觉得不能没有我……”
    谊莹捂着眼悲叹一声，低头“哐”的一声把额头磕在了餐桌上。
    “你这家伙……你怎么这么好骗啊？！一拐就走啊？！！你就不怕他试完了觉得不行然后就跟你拜拜了吗？！！你傻啊你就不会矜持一点吗？！他说交往就交往啊？！！！”
    “矜持……不是形容女孩子的吗？”
    谊莹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怒目瞪着若轩仿佛要喷出火来，吓得若轩把头一缩不敢再吱声。
    只可惜刘谊莹的河东狮吼技能条已读完，无人能再阻止她释放技能：“你以为你是男的就不用矜持了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祖保佑，这里没有熟人，没有认识我的人，也没有认识刘谊莹的人，谢谢佛祖，阿门！
    就着刘谊莹的咆哮声艰难地下了一碗饭，若轩陪着笑把气哼哼的女神大人哄出了食堂。
    是的，他，王若轩，终于在今天早上七点十八分正式告别单身。虽然过程有点离奇，对方还穿着拖鞋，但好歹真情实意深情款款。重点是——他就没想到高扬从家里追出来，更没想到他会把他拖到角落里强吻。
    咳，那什么，他今天早上只漱了口没刷牙的事请务必不要让那个人知道。
    若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还是有点儿发烫。
    明明已经大中午了，他还是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对高扬从暗恋到明恋，在快乐的同时暗忍着伤心。他在告白的时候心就成了死灰，未曾抱过希望，就连绝望都显得那么无力。
    一整个早上他的心脏都跳得格外有力，“咚咚咚”鼓噪得他的耳朵嗡嗡直响。如果不努力去镇定，他兴奋得连手指尖都在不自觉地颤动。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把刘谊莹拖到二楼小资一把，这件事不找个人说压在他心里根本就压不住，随时都会像火山喷发一样“轰”的一声把他给炸晕了。而他想找个人说这件事，除了刘谊莹，真的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谊莹最后吼得也累了，一边冷却技能一边叹气道：“事情都这样了我也总不能叫你再去和他分手，但是我劝你最好留个心，别傻不啦叽地全部投入进去。你要记得他是直的，他随时都可以抛下你。而你，做好最坏的准备，在事情真的变糟的时候对你的伤害才能降到最低。”
    “嗯。”
    “听进去没？”
    “听到了，我知道。”
    刘谊莹深深地叹了口气，感到无比心累。
    当初若轩也是这么跟她答应的，却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他俩又突然好上了。如果能好好的那也好，只怕万一不好了，最遭殃的还是若轩。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吃饱了回到宿舍里，舍友们都不知道去哪儿嗨了。若轩一个人爬上网，就听到手机铃声响起。
    心里忍不住偷偷期待，在掏出手机真的看到了心里所想的那个名字时，若轩压不住嘴角直往上翘，手指迫不及待地滑开了接听键。
    “喂？”
    “喂，若轩，吃过了吗？”
    “吃过了。”若轩侧着脑袋趴在桌上，让冰凉的书桌冷却自己过烫的脸颊顺便镇定一下蹦跶得正欢的心脏，“你……你吃了吗？”
    “嗯。”
    “……”
    “……”
    手机两头忽然默契地安静下来，若轩放轻了呼吸的声音，敏锐的耳朵让他成功捕捉到了高扬轻轻的呼吸声。于是放慢节拍，合着他的节奏，一呼，一吸。
    “若轩。”忽然间手机那头的人先打破了寂静，只是大概也被刚才的气氛所感染，高扬轻声，却不减一丝温柔的笑意，问道，“我们……是真在一起了，对吧？”
    若轩刚冷却一点的脸立刻又烧了起来，他磨叽了一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应道：“嗯。”
    “嗯……那就好……嘿嘿……”
    “你傻笑啥呀。”若轩问着，却忍不住也弯起嘴角。
    “没什么，我，我挺高兴的。”高扬又傻笑了几声，想了想又问道：“若轩，我……叫你小轩行吗？”
    “你喜欢就叫嘛。”
    “哦，嗯，嘿嘿……”
    “……”若轩有点无奈，说谈恋爱的人会变傻果然是真的。不过按之前的情况推测应该是他变傻呀，怎么高扬比他严重多了？
    “咳，若……不是，小轩，那个，今晚一起吃饭呗？”
    若轩刚想答应，就想起了课表。翻出来看了眼，若轩为难地答道：“抱歉，高扬，我今晚有课，见面可能也没多少时间……明天吧，好吗？”
    “哦……好吧，没事。”
    说是没事，语气里的失落满满的都快从手机另一头涌到他这里来了。若轩忍不住笑着直摇头，心里也不免有点儿遗憾。
    电脑开启进入界面的音乐响起，若轩下意识地移动鼠标点了YY，然后灵机一动。
    “诶，高扬，你现在手边有电脑吗？”
    “有啊，怎么了？”
    “有耳机吗？”
    “有。”
    “有YY吗？”
    “有。”
    “好，你过来，频道734428。”
    “你……要干嘛？”
    若轩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
    “给你唱歌儿，听不听？”
    高扬回答得毫不犹豫：“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