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半城烟雨半城酥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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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云墟城沿着红石峡而下,普通人脚程加紧一些,不出一个时辰,也能赶到榆林了。
榆林本是古镇,繁衍生息,慢慢成了座不小的古城。
沿着狭仄古朴的小巷一直往前走,绕过西门桥和西门井,在能遥遥望见不远处乡民土窑的地方,便能见着一座高屋脊大瓦房,门前两座石狮,门内一墙照壁,穿廊虎抱,雕棱绘彩。大瓦房边上干净朴素,敞了四开门的民房,即是桑哥的医馆了。
门外,连个竖着“医”或“药”字的旗杆都没有。
门是开着,若不是里头隐隐传来的药香,外人还真不知道这馆子是做什么生意的。
不过也自然了,这房子本就不是桑哥的,而是隔壁大瓦房主人借给桑哥行医的,还分文不取。因为三年前榆林闹瘟疫,就是桑哥和江见清的一碗汤药,救了那主人的命。桑哥本也不想开医馆,实在是央求的人太多了,久而久之,不是也是了。
付云中和江见清走近医馆门前的时候,桑哥正陪着最后一位女客人从里头迈出,对着两人打了招呼,随后回身,关门,落锁。
江见清和桑哥认识更久,关系最好,站在桑哥身后,喊了一声,桑哥便回头微笑,给江见清拍拍尘土,或者理理鬓发,看得付云中也笑了。
桑哥年纪不算太小了。
高高瘦瘦,比付云中,甚至比飞声身量更修长些。二十四五的样子,长着张汉人看来不知该说眉清目秀还是深邃俊朗的脸孔,略带孤高的眼角总带着比三分多些,比五分少些的异域风情,偶尔微挑着看人时,便是个七八分的惑人。
桑哥自然不是中土人,本名以桑开头,大家便唤他桑哥。躲避西域战乱而来,同时为寻失散多年的亲姐姐,和其余许许多多逃难来、行商来的西域人之间的不同之处,一是中土话说得极好,二是他和江见清一样,会医术。
三年前,榆林城里不知为何开始陆续有人得了怪病,状是风寒,又似热症,至最后不断吐沫抽搐,竟成未名瘟疫,夺了不少人命。百姓人人自危,却查不出病源,许多有处投靠的人家都整理好行囊,准备居家搬迁,桑哥却来了。
桑哥来了,江见清也来了。
桑哥的一碗汤药,陆续叫好些人的病情有了起色。正当大伙儿欢呼雀跃,将桑哥奉为神医之时,突然有人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桑哥熬制汤药的大锅前鬼鬼祟祟。
抓来一瞧,自然是江见清了。
彼时江见清和桑哥互不认识,乡亲们差点儿就要将江见清五花大绑,江见清却大叫,我是云游的大夫!我放的是药!
乡亲们自是不理,要将江见清扭送官府,正巧黄大爷家的二闺女病重,被人抬着急送而至,已口吐白沫手脚抽搐,只剩半口气了。
江见清见状赶紧道,用我的药试试便知!
众人皆狐疑,只桑哥施施然,自江见清的药口袋里取了些药粉,冲了碗热水,喂女童喝下,女童竟缓缓安稳下来,不但呼吸匀称不少,连高烧的红晕都褪了好些。
惊喜得不但村民连连称奇,桑哥都一脸讶色。
后来,榆林城的病人被一一治好,已逃出去的人家,也纷纷回来了。
再后来,榆林城人人都道是江见清救了榆林人,竞相传颂小小医师的美名。
最后,江见清得了云墟诸尊首肯,被尊封为“丹尊”,入了云墟城。
只可惜,或因了年纪的关系,江见清炼丹制药真是件赌博般的事儿。有时候药效尤其好,有时候废成渣滓,有时候直接反了药性,成了剧毒,就跟玩儿似的。
不过说来,至少比桑哥成了丹尊好。
因为桑哥的性子,太怪了。
这医馆虽开着,桑哥平日也总是和顺寡言,却不是人人都能来看病开方的。来的,都是些平日里照顾他,或受他待见的人。若不然,非重症不医,非将死不救,哪怕出手救了,生死自负。
换句话说,来他这儿的,也是赌博。且是赌命。生死自负了,还得看他桑哥今天的心情。
可来的人还是那么多。且越来越多。
所以混熟以后,飞声、桑哥、江见清和付云中四个人站在一起,基本就是这样的:一个负责丰神俊朗、万众敬仰,一个负责爱救不救、爱杀不杀,一个负责把活人玩死、或把死人玩活,一个专门负责拖后腿。
边往晚来风走,专门负责拖后腿的付云中边道:“你平日手脚不是利索得很,今日怎么拖晚了?”
桑哥道:“嗯。方才女客,费了些时间。放心,去晚了,晚来风也自会为你偷留些花椒酒的。”
付云中朝桑哥挤挤眼:“莫不是瞧上你了,多与你耗些时间,出门时她脸不还红着呢?”
桑哥也不生气,笑得轻轻忽忽:“她与我绕了一大圈,几乎将晚来风的姑娘们全派了个遍,脸还越来越红,我才听明白,她是嫌自己身材淡薄,不够丰满。”
付云中直白道:“哦!是来讨丰胸之法的。”
桑哥点头:“我便教了她些木瓜饮、木瓜粥的做法,开了个药膳的方子。”
一旁江见清忽然对桑哥开口:“哎,飞声不在,不然他定要叫你顺便给云中也开些的。”
付云中奇道:“开给我干嘛?!”
江见清一脸理所当然:“丰不了胸,丰丰脑子也是好的。”
付云中语塞。
桑哥却道:“非也非也。”
两人看向他。
桑哥继续道:“要是飞声在此,定会一本正经,叫我顺手开些除湿利尿的方子给云中。”
付云中更奇了:“这又是干嘛?”
桑哥瞟了一眼付云中,一本正经:“给你排排脑子里的水。”
写着“神荼”、“郁垒”的桃符依旧挂在晚来风装饰一新的门首,元正时特酿的花椒酒,只剩下最后几坛了。
三人进了大门,今日当值的跑堂刘大立时迎了上来,将他们引上二楼窗台边,隔了碧纱帘幕,视野尚好,犹为清静的一桌。
“姑娘早备了酒菜,等着了。”边带路,刘大边和三人说着,又留意似的多瞧了付云中一眼,笑得却是真心,“你们许久没聚了吧。”
付云中踏在二楼楼道口最后一级台阶上,冲着刘大笑着正要说什么,风起了。
顺着风来的方向,众人扭头一瞧。
碧纱帘幕迎风而起,影影绰绰。
尚显稚嫩的秀丽脸庞,蒙着层自饮自酌的浅浅红晕,在见着三人来时呼悠悠点亮的眸光。
那眸光却似不敢在付云中脸上停留一般,惊喜一眼,立又掩在了重重眼睫之下。
油嫩嫩,水灵灵。
青青禾尖般,介于女孩与女子之间的姑娘略显笨拙地站起。
绞着手,同样青青禾尖般的语声静静穿透了一整个酒肆的嘈杂欢闹,伴着青禾浅浅低头的温柔:“你们来了。”
——青禾。
即将登台年纪,青禾思来想去,想把自己的名字改作“清河”、“清和”亦或“清荷”,奈何付云中说,他就是喜欢“青禾”。
所以青禾,还是这个青禾。
晚来风上上下下都知道付云中和青禾之间的事儿,因为青禾,就是这晚来风里的姑娘。或许说,即将成为这晚来风里的姑娘。
至于为何还不是,青禾才十四。
晚来风自有规定,其中三条便是:才艺不精者,不可献艺;未满十四者,不见人前;与客有染者,逐出馆门。
只是第三条从未有人犯。姑娘若中意何人,财大气粗的晚来风自会将她风光嫁出。豪客酒醉再深,也不敢与晚来风,或者和晚来风背后的云墟城叫板。
青禾出生贫民,自小入晚来风,学艺已八年,可比好些个风头正健的乐娘技艺精湛,外人不知罢了。小姑娘不可登台见人,平时倒也无需遮面禁足,和付云中认识得也早,是付云中一串糖人儿,就把才第一次见面,七岁半的小青禾收了的。
青禾面容姣好,身形颀长,长大了些更显清秀,但要算大美人,还是有点儿难。且不说付云中无心嫁娶,便是有心,也不会向这么小的女娃儿,还是可算忘年交的青禾出手。
但就在年前,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