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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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展小楼得罪了王爷被惩罚的消息不出几日便传遍了王府。
但凡有三姑六婆的地方,一有新鲜事儿不出半日自然都会被添油加醋的传开去。当初展小楼刚入府时便被王爷打得遍体鳞伤,又得刚回府的郡主多番照顾,而后为成了王爷的近身侍卫,王爷对他也十分器重,这般起伏的经历在仆人们平淡无奇的生活中成为谈资。
总算展小楼人缘不错,入王府后,见人便是笑脸相迎十分和气,加上面容讨喜可亲,若是有事找他帮忙定不会推辞,如此这般,便颇得人好感,尤得王府中姑婆辈喜爱,一两月之后才算是没人在他背后嚼舌头了。
然而转眼风云突变,展小楼又突然从看来备受器重的近身侍卫,被贬成了最低贱的夜香郎。
说得好听是夜香郎,其实就是夜里各房各户收马桶的,到了白天还得把马桶刷洗干净再送回去。这般下贱的差事,便是一般的下人见了都得皱眉头。更何况展小楼受了王爷的落发之刑,走到哪都宣告了自己是罪人。
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为他惋惜,也有个平日里交好的侍卫下人三姑六婆们纷纷来为他道不平。一时之间,在王府的仆人圈里,展小楼又成了流言的中心。
展小楼不是圣人,每日里天刚抹黑就得跟着老师傅去各房收马桶,臭不可闻也便罢,有时还得受人白眼,加上自己一头耻辱的短发,更是受了不少气,心里的委屈和羞耻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王府宅子占地百余亩,大小宅院也得几百间,夜里都得大半夜才能收完夜香,身上常常染了十分难闻的夜香气,小楼常得洗上两三遍还觉得有余味,每日差不多得过了半夜才能入睡,白日里还得刷上百十个马桶,当真也是十分辛苦。半个月下来,小楼已累得是腰酸背痛,连手脚也因为累月泡着冰水刷洗全开了裂,动上一动就生疼。
自小也没受过这种苦的展小楼,心里倒也觉得委屈,可见带着自己的马老师傅天天笑脸常开,见人白眼也不以为意。这种乐天的性格倒是感染了小楼,不出几日,小楼便也释怀,心想若是能平平安安度过余下四年,这刷马桶倒夜香的活儿也算不上辛苦了。
大冬天里水还刺骨,刷洗完几个马桶小楼的手便已冻得没有知觉了,他便放在刷子坐在一旁休息。头发被削减得勉强遮了耳朵,刚开始还有些参差不齐,厨房的张大嫂托了关系找个剃头师傅进来,帮他略微修剪了一番,如今也算是勉强能见人。只是冬天还没过完,冰凉的风一吹,便觉得头皮都给冻没了。
开春了,天气还不见暖和,户外也没看着几个人,偶尔一两个丫环小厮经过,远远的望着他的短发指指点点,然后掩鼻而过。
展小楼正缩在个角落里搓着手发抖,便听得一声叫唤,回头一看,是左洪,便缩着个脖子小跑了过去到他身边。
左洪见了他嘴唇发紫抖得跟筛糠似的,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从怀里掏出个帽儿给他带上,道:“这是郡主给你做的,说是用宫里的棉花缝的,很是暖和。王爷已经明令禁止郡主与你来往,郡主便着我来把帽子给你,顺便给你托了几件衣裳。”
展小楼带上帽子,果然觉得暖和不少,接过左洪手中的衣物,笑道:“果然还是师娘疼我。她现在可好?”
左洪叹了口气道:“郡主思念孩子和穆大哥,终日闷闷不乐。”
听得此言,展小楼也有些黯然,道:“能保住性命便已是最好。只盼师父能好好活着,过几年他们便能一家团聚了。”
左洪见他也担心不已,笑道:“小楼,你倒是不必太担心你师父。你大概还不知道穆大哥的本事。二十年前我跟左武便在穆大哥手下当差,他可说得上是王府侍卫中武功最高的了。想当年,他仗着手中一方宝剑,便从万儿八千的敌人手中救出皇上和王爷郡主,可谓之一个传奇啊!”
展小楼虽知师父武功不错,但见左洪说得玄乎,半信半疑的问道:“当真这么厉害?”
左洪一说起往事,便是眉飞色舞来了兴致道:“可不是?我跟左武联手也不过能在他手下走上几十招,王府中的侍卫没一个是他的对手,便是老王爷那江湖中的座上客,都常常叹他的武艺高强!”
展小楼听得眼里直放光,一股热血沸腾,竟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
说到这里,左洪笑着叹道:“我说小楼你可是穆大哥唯一的徒弟,这武功比起你师父来可就差太远了。一般的习武之人,吐息纳气,再冷的天穿件单衣也不会打上一个抖,你瞅瞅你都抖成什么样了?”
展小楼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本是半路习武,加上自小怕疼,师父便捡了些好学的教我,勉强作防身之用,跟左大哥你们相比自然天差地别。”
左洪拍拍他的肩膀道:“防身之用也就够了,你也勤练练打坐,这天里便不会觉得那么冷。你这样子要是给你左武大哥看见了,只怕是会逼着你从蹲马步练起了。”
展小楼吐了吐舌头,搓了搓手跳了几跳,道:“不冷了,一点都不冷了。洪大哥你可千万别跟武大哥说啊!”
左洪笑着点点头,远远的见有些个路过仆人对他指指点点,皱了皱眉暗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展小楼不以为意,道:“洪大哥不必放在心上,他们也没有恶意,若是我见了别人这副模样,也会有些好奇。”
左洪叹了口气道:“小楼你便是太善良,要不然也不致于沦落至此。”
展小楼笑了,道:“洪大哥你太看得起我了,不过是我性子倔,总爱强出头罢了。”
左洪也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可见得以后做事可千万别冲动了。”
展小楼同左洪又聊了半个时辰,见天色不早,左洪便辞了他离去。小楼看看身后还剩一大堆的马桶,叹了口气,挽了挽袖子又坐了下来。
夜幕降临,小楼同马师傅吃过晚饭,便顺了前一晚的路走,去收剩下的夜香。进到一处两层楼高的四合院,空气中有些淡淡的梅花香,小楼深深的吸了一口,便觉得神清气爽,一时之间竟舍不得动了。
马老师傅远远的喊:“小楼,干嘛呢,动作快点。还有好几处没收完呢!”
小楼答应着,便敲了最近一处门,口里喊着:“收夜香!”
门“吱呀”一声开了,出门的是个清丽的姑娘,那女子拿着马桶,半掩着鼻递出来,声音很是动听:“师傅,辛苦你了。”
展小楼应了一声接了过来,听声音有些耳熟,便抬头看了看。那姑娘也看了看他,两人都是一愣。
原来那姑娘是韩采伶。展小楼早已看惯了别人的白眼,心里早已不在意,可见了个漂亮的姑娘,自己手上还拿了个马桶,这副模样真是有些丢人,心里便有些慌张,赶紧拿了马桶转了身就走。
身后的韩采伶有些迟疑,犹豫的叫了声:“展小楼?”
展小楼有些羞愧,本想提了就走,见韩采伶叫他,只得停下来。他顺了顺气转过身来,强作镇定的笑道:“采伶姑娘。”
韩采伶见真是展小楼,上下打量一番,却见他一副小厮模样,头上带个崭新的帽儿,样式倒很别致,他的脸上有些倦意,从帽的边角露出了些散乱的短发,分明是只留了几寸长。
她见展小楼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便放下了掩鼻的手,笑道:“许久不见。”
展小楼此刻恨不能有条地缝钻进去,只得红了脸敷衍的笑了笑,转身便欲离开。
韩采伶却又叫住了他,道:“小楼!”
展小楼有些无奈的转过身,有些拘谨的带着恭敬的低了头说道:“采伶姑娘还有何吩咐?”
韩采伶见他如此有礼,有意的拉开距离,便不在意的笑道:“我们同为王府下人,有何尊卑之分,我又有什么可吩咐你的?”
展小楼一愣,心里倒是对她添了一丝好感,可是他现在的模样让他有了些想逃的冲动,下意识的用手往衣角处整了整,语气装得平常的说道:“若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这些个小动作却并未逃过韩采伶的眼睛,她顺着小楼的动作看到了他的手,见他手掌冻裂,隐隐还有些血痕,便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下。”说罢便回了房。
展小楼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想走又不知道这韩采伶要干什么,只得愣在原地。
稍一会儿韩采伶便从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大小的东西走到他面前,笑道:“把手伸出来。”
展小楼这下完全弄不明白她到底是想干嘛,手却已经下意识的听话摊开到她面前。
韩采伶小心的打开那个盒子,从里面挑了些膏状的东西细细的涂在展小楼的手上,有些冰冰凉凉的,初有些刺痛,不一会儿便觉得很是舒服,连带手上的开裂处都没有那么疼了。
展小楼低头看看,原来韩采伶在他手上开裂的地方都仔细的涂上一层淡绿的药膏,他愣了愣,连句感谢的话都忘了说出来。
韩采伶见他呆愣的样子有些搞笑,掩了嘴笑了出声,把手上的药盒盖好递给他,道:“这冻伤药是王妃赐给我的,很是好用,你拿去用吧。”
展小楼纳纳的说道:“这,这,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韩采伶笑道:“不碍事,我这还有几盒,你若用完了,我再取给你便是。”
展小楼望着自己现在的狼狈样,隐隐还能闻见自己身上散发着夜香味,有些窘迫地下意识的退开韩采伶一步,道了声谢便想转身就走。
而韩采伶却不饶他,笑道:“见你这副模样,大概用完了也不会跟我来拿,要不然明日我再给你送几盒吧。”
展小楼有些诧异的回头,有些感激,说话也有些打结了:“够,够了……”
韩采伶也不管他,自顾自说道:“上回给马叔的也不知道用完没有,正好明日给你送过去,你代我给了他罢。”
展小楼颇不好意思,道:“我,我,我现在的样子,只怕你过来找我找我会被人笑话……嗯嗯,马叔就在那边,我,我去叫他过来拿!”
韩采伶看出了他的窘迫,叫住了他掩口而笑,说道:“你你你,你现在的样子有什么不好的?你是说你倒夜香么?有什么好笑话的?”
被这么明白的说出来,展小楼羞愧之心顿起。他颇不自在的向后缩了缩身子,不着痕迹的退到了略为阴暗的地方。
韩采伶仍然笑道:“五谷杂粮,吃喝拉撒,本是人间俗事。上到皇帝下到乞丐,谁能撇得开去?若在这装贵气,只会越发显俗气了。”
展小楼诧异的抬眼看着她,韩采伶虽然只穿一身淡青色的王府丫环衣裙,可明亮的双眼便如那皎洁的满月,清丽的姿容在淡淡的月光里如同仙子,脸上荡开了温暖的笑容,如同一枝淡雅的寒梅般在月光下怒放。
他心里有了些许异样,回看着韩采伶也笑了。这是他这么久来第一次放下了这份为人不耻的窘迫,心里如同明镜般澄清,第一次放下了许许多多的心结,就这么简单而开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