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853年9月23日，调查兵团新兵招募宣告结束。次日，留守古堡旧本部的人事部门连夜整理出来的新兵人员分配表就已经呈递到了利威尔的手上。
    黑发男人粗略的一眼扫过，将近百人的人事安排基本已经办理妥善，包括8名黑哨在内的80名新兵全部进入前线队，剩余的则被分配到其他如科研队，医疗队和后勤队的队伍中，而通常留驻本部不参与墙外出征的部门，像是人事部，炊事部和财务部，他们的总人数很少，人员流动性很低，兵团的管理层也一般不会鼓励新兵们加入，所以那些地方基本都是资历比较老而战斗力已经不足的士兵在担任职务。
    利威尔着重多看了几眼前线队，作为调查兵团的主要战力区，全队人数占了整个兵团的一半比例以上，共10个班，前5个班由米克分队长负责，班员里面104期以前的老兵占了很大比重。而从第6班到第10班，班长分别是艾伦，三笠，让，萨沙和康尼，他们5个人直接跨级隶属他的名下由他负责，5个班的成员全部都是105和106期士兵。壁外出征时若有专门计划，5个班长组成新利威尔班，由他带领，那5个班暂时交由105期的副班长负责，若没有特殊指示，5个班长各自带着各自的班前进。
    而104期里唯一一个手下没有士兵的阿明·阿诺德，实际上已经在担任团长助理的职务，军衔等级相对于分队长，虽然没有直属队伍，但却是整个104期中升职最快的一位了。
    利威尔在那张表单上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分配队伍，前线队第8班……他挑了下眉，不在艾伦的手下啊，分到他手里的是那个普斯达贵族世家的少爷，而艾利却偏偏刚好在经常跟他搞口头之争的让的班里，他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会不会跑去找佩特拉呢？
    实际上，艾伦还真去了。此时的棕发青年双手撑在人事科负责人的桌子前方，双眼闪闪的望着面容端丽的橘发女子，一脸恳求的表情道，“佩特拉桑，拜托了，请把这一期新兵里的第二名调到我的班，我愿意把我那边的那名黑哨转到让的班里作交换！”
    佩特拉抬头看着他，面上笑容一如初见时的温婉怡人，只是眼中闪过几丝明显的好奇，“艾伦之前从来没有提出过这种要求呢，这一次是因为什么？那个新兵的第二名……艾伦很喜欢？”
    她边说着边抽出那个士兵的人事资料，“这个叫艾利的孩子，艾伦有什么非要他不可的理由吗？”
    艾伦眨了眨那双大眼睛，抿了抿唇，面上露出几分犹豫。他不可能把他们的真实关系全盘托出，但对于早年为了保护自己而……断腿的前辈，他又不想撒谎欺骗她，只好棱模两可的回应。
    “呃，之前在那次训练兵团的协助作战里有跟他接触过，我蛮喜欢他的，我觉得我能比让更好的训练他。”
    佩特拉听着艾伦的回复，眼睛看着资料上那个少年的低质相片，即使只照了胸口往上的部分，依旧人像模糊，仅仅隐约看清了脸部和发型，但无奈这孩子脸上还绑着黑纱遮掩，愣是完全辨认不到他的面容具体什么样，只看出了一双平静对着镜头的眼睛。
    但不知是不是某种无法明说的心理因素在影响，她看着这少年的相片，却总是恍惚感觉这个叫艾利的新兵跟自己曾经的直属长官利威尔兵长很相像……等等，刚刚艾伦说什么？难道……
    她眼中忽然凝重了几分，内心思虑了一阵才抬头对艾伦道，“艾伦，你说你喜欢他，是哪种喜欢？”
    艾伦闻言，一脸错愕的表情望着她，“哪，哪种喜欢？就是……呃，对后辈的喜欢？……应该差不多吧……”
    佩特拉抿紧了双唇，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气道，“抱歉，问了失礼的问题，我只是莫名感觉他和利威尔兵长很像……”
    “你怎么知道？”艾伦下意识脱口而出，结果一出口两人就都愣住了。
    艾伦话音一落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眼看着佩特拉面上明显的震惊之色，心里顿时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但他显然还没意识到佩特拉心中真实的想法，绝大多数的女人的直觉对于感情方面的事颇为敏感，就算是当了兵的女人，脑补的联想力依旧十分强大，仅仅是数秒间就隐约得出一个她非常不愿意面对的结论……
    她深呼吸一口气，默默压住内心的波动，想了想决定还是直白的问出最在意的问题，“艾伦，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还喜欢利威尔兵长么？”
    艾伦的大脑一时还没拐回来这个弯，也不太明白为什么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只好愣愣的回答，“当然喜欢，我……”他突然面色一正，“我还没追求到兵长，但我绝对不会放弃他的！”
    闻言，佩特拉心下微微一暖，面上也不自觉的微微一勾嘴角，“那就好，我还真以为你……转移目标了。”
    艾伦原先不明所以，看着她的眼神有些疑惑，但仔细一想终于想明白了，顿时变得一脸惊恐。
    “佩特拉桑，你这误会可真太吓人了，我这辈子都干不出那事啊！”放弃兵长转而追求艾利，他想想就感觉好像被一道天道劈过似的浑身一颤，全身寒毛都立起来了。
    “噗……”佩特拉看他那样子一时忍俊不禁，露出明媚又温柔的笑意，“真是抱歉啊艾伦，有点错怪你了呢。”
    艾伦长长呼出一口气，却下一秒忽然眼神一闪，脸色变得有些认真，他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佩特拉桑，您……”
    佩特拉双肘撑在桌子边缘，抬起脸微笑的看着他，但似乎并不好奇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您，您现在还……喜欢兵长吗？”
    温婉女子嘴角轻柔的笑意不变，只是缓缓垂下了视线静静的看着桌面的文件，沉默了一小会儿，就在艾伦打算为自己的问题出口道歉时，她平静的回答道。
    “早些年我给我父亲写的信里曾经坦言，我找到了想要追随一生的男人，这个决定直到现在都没有变，如果不是……”她忽然停住了口，右手不自觉的伸到桌下抚摸着自己的膝盖。
    艾伦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和自责，脸色也浮上了几分痛苦，他握紧了拳头对佩特拉道，“对不……”
    “不要说对不起！艾伦！”佩特拉出声打断他，表情认真，双眼却柔静似水，“我从来没有为三年前的事后悔过，不管是参兵追随在他身后，还是服从他的命令保护你。我现在这样只能是我当时实力不济，任务失败害你被女巨人夺走，如果不是利威尔兵长回来，我恐怕也就真的跟奥路欧他们一样葬身那里了吧。”
    她仰着素丽的脸庞静静的看着桌前身姿挺拔的青年，眼神柔和又温暖，“所以你真的不用对我感到抱歉，我还活着，还能亲眼看着你替我守在他身边，就已经十分庆幸和满足了。”
    艾伦瞪大了双眼，他的心脏处猛地感到几分压抑的闷痛感，金绿色双眼深深望进她的眼底，那里一片真挚的渴望与期待，烧的他眼角都有些发热，他敛起最认真的神情，郑重道。
    “是，我一定会守在他身边，绝不离开。不管是为了您，还是为了我自己。”
    佩特拉再一次温柔的笑意加深，道，“那么，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我，将不再喜欢利威尔兵长了。”
    “唉？”艾伦一脸不解。
    “因为啊，是这个啦……我腿脚不便，正想着怎么给出去呢，刚好你今天来了就帮忙带给他吧，你们两个要一起来哦，”她弯下腰从桌子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张十分干净又精致的请柬递过去，“我下个月的婚礼。”
    艾伦明显一脸惊异，双眼瞪得大大的盯着手上的请帖，说实话他这辈子还没参加过婚礼，也没见过婚帖这种东西，翻开内页一看，新郎的名称处填的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名。
    “他是……”
    佩特拉淡淡的笑了笑，“是我父亲给我介绍的普通商人，开着一家小店铺，虽然比我年长几岁但为人老实忠厚，也不嫌弃我一个断腿的女人，还同意我婚后继续留在兵团工作，我觉得还不错，就同意嫁了。”
    “结了婚之后就不能再想着别的男人了，所以……我不能给予他的幸福，就拜托你来完成了。”
    佩特拉轻轻笑着，口气平和，把过往的内心里最后那么一点少女的梦完全交托了出去。
    此时在艾伦眼中，她脸上的笑容非常恬静，纯净，又美好。
    在走廊中，利威尔忽然心有所感似的转头望着一个方向，完全把身边抱着一盒子实验材料的韩吉的唠叨当成了耳旁风，直到她不满的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他才抓住她的手腕，皱着细眉一眼瞪过去。
    “你干什么！”
    “你都不听我说话的！我不是给你讲了吗？这次的新兵招募啊，埃尔文他说……”
    “艾伦……”
    “啊？”
    韩吉顺着利威尔直视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了正往他们这边跑来的棕发青年，韩吉眼神一闪，迅速瞧了一眼身边的利威尔，嘴角便勾起露出个略有深意的微笑，她抬起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胳膊，颇有些善解人意的对他道，“那我先走了，你记得下午要去埃尔文那里，他好像有事要交代你。”
    利威尔抿着唇回头看了一眼韩吉的背影，再转头时，青年已经跑到他三米外，他静静的看着艾伦跑到自己面前停下，略有些轻微的喘着气。
    他又皱起了细长的眉，“你从哪里跑来的？”居然还喘气……
    艾伦直视着他双眼，“人事科……”
    利威尔眨眨眼，顿了两秒之后忽然转过脸去压下嘴角欲起的弧度，但说出口的话依旧是那副冷冷的口吻，“你这两天训练懈怠了么，又不是很远的路居然体力还跟不上。”
    艾伦抿了抿唇，觉得还是不要把佩特拉桑把自己当做免费劳动力指派到各处送达婚柬的事说出来比较好，不过……
    他从外套里侧取出一张请柬，正是最初佩特拉交给他的那张，递给利威尔。
    黑发男人约莫着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有些意外的接过来一看，脸色当即就有了一丝变化。
    “佩特拉的……婚礼？”他的眼里飞速闪过一道暗光，但却仍然落入了对面的艾伦眼中。
    “佩特拉桑下个月结婚，您……去吗？”
    利威尔面无表情的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低声道“去，不管是作为曾经的长官还是现在的战友，她能有个完满的归宿，我当然会去给她祝福。”
    艾伦静静看了一会儿他的侧脸，忽然道，“佩特拉桑……曾经喜欢兵长。”
    利威尔低下了眸子，在原地静立了一阵子才回他，“我知道。”
    还没等艾伦说话，利威尔又接着道，“三年前她受重伤回来那次，她父亲跑来跟我说了，暗示他女儿暗恋她的长官，但他作为父亲希望我能说服他女儿退伍回家。”
    艾伦静默了一分钟，低声喃喃道，“但她即使断了腿再不能参与调查出征作战，还是依旧选择留在了兵团……转到了人事科的文职里。”
    利威尔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都没开口，一时间沉默的气氛在二人四周蔓延，直到青年突然的深呼吸一口气，对黑发男人露出一副坚定的表情才打破。
    “我会信守承诺的。”
    利威尔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艾伦轻轻笑了笑，眼神温柔而坚定，“我跟佩特拉桑的约定。”
    利威尔侧过脸看着他面上的神情，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最终还是选择保持了沉默。
    下午五点四十。
    当利威尔推开埃尔文办公室的门时，坐在桌子后面的金发男人正在跟室内的另一个金发青年商量着什么，见他进来了，金发青年立刻起立敬了个军礼。
    利威尔挥手示意阿明可以把手臂放下，自己走到埃尔文桌前问道，“什么事？”
    埃尔文没说话，等到利威尔身边的阿明递过去一份文件给他看，他才慢慢开口，“现在王都内权党之争形势错综复杂，皇室，贵族，商会，教会，军团，工会，无论哪一方势力都在里面混杂着关系网。”
    利威尔翻着文件，看到某一处脸色忽然一凝，阿明这时开口道，“昨天刚调查到的消息，这一期新兵的黑哨里，恐怕有一些的背景关系并不如资料所显示的那般单纯。”
    新兵中是否存在着心思不明的卧底，对于104期智囊团阿明来说最为敏感，毕竟三年前他们那期里就出了四个潜伏在人类士兵之中的巨人，如果不是后来都被揪了出来，谁知道他们还会隐藏多久，而三年后的现在，既然已经隐约察觉到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不管是团长还是他，都不可能放任不理，只可惜目前掌握的信息太少，根本无法准确定位到个人身上，最多把范围缩小到黑哨之中。
    利威尔脸色冷静的把文件看完，看了一眼埃尔文，“你们有什么计划？”
    既然把他叫过来，说明他们肯定已经想出了对应的策略，他就仅仅负责执行就行。
    “把黑哨们统一起来管理，不再单独分配到各个前线队的班里，让他们互相牵制，并由专人集中带领监视。”
    利威尔默不作声的抬眼瞥了他一眼。
    埃尔文笑了笑，“没错，那个人就是你，我相信凭你绝对的实力一定能控制住那群孩子，即便他们是黑哨。”
    “下一次壁外出征定在两个月后，这一段时间若能幸运的调查出更多隐秘资料，就在出征之前把这件事解决掉，如果不行，那到了出征时就再另行计划。”
    利威尔冷着脸又把文件翻看了一遍，这次他一边看一边问，“你们觉得这8个人里谁最有可能？”
    “都有可能。”
    利威尔闻言，抬起一双死鱼眼瞪向金发男人，而对方却在阿明看不到的角度用口型多说了四个字。
    包括艾利。
    利威尔随即皱紧了眉头盯着他，而埃尔文却依旧一脸沉稳又理智的微笑。
    在充足的证明出现之前，任何一人都值得怀疑。
    即使是，利威尔的儿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