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南宫傲毕竟内功深厚，不多时，眼皮微微一动，缓缓睁开。难得一丝茫然在他眼中闪过，紧接着便恢复清明，待看清寒曦的动作，浓眉却立即深深锁起。
    “你这是作甚？”语气中有明显的不赞同，停下喘息一阵，又怫然道，“你此时怎可徒然妄动内力？我不过吐了两口血，又未必立刻便死！”一边说，一边极力自行运气，想要阻止寒曦继续。
    寒曦却在这时抬眼微微一笑，一双眸子亮若晨星。
    她此刻脸上戴着面具，发丝散乱，神色憔悴，这一笑殊无半分姿色可言。然而，南宫傲竟看得一呆。要知道，两人相识至今，她对他一向客气而疏离，别说是笑容，平时就连废话也不曾多说一个字。如今这一笑，虽然是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南宫傲仍是禁不住心神一荡。
    谁料，寒曦便乘着这时霍然出手，眨眼功夫，运指如风，已点住他几处穴道。
    南宫傲的表情僵在脸上，想要开口质问，却连哑穴也一并被点上了。
    寒曦也不解释，闭上眼，敛定心神，继续运功，直到南宫傲体内散乱的真气全部收敛。这才收了功，睁开眼来，只见南宫傲死死瞪住她，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她站起来，身子晃了一下，捂着胸咳了两声，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她摇摇头，不以为意地随手在唇边一抹，然后步履不稳地走到那死去的巨鳄跟前，拔下小剑，又向水里走了两步，把打斗时掉落的水肺捡起来，在腰上系紧。
    “南宫，你回去吧！剩下的路，让我自己去！”她摇晃着走回他身边，叹息般低语。
    南宫傲不能出声，但愤怒与不赞成像是要同时从眼里奔泻而出。
    寒曦淡淡一笑：“你瞪那么用力作甚？我不过吐了两血，又未必立刻便死……”
    南宫傲听得直想再吐出一口血来，寒曦又正色道：“此处离目的地想来已没有多少距离，后面的路定然得潜入水中，我不能保证水肺是否足够你我二人使用。况且你此时这般模样，又如何与我同去？我明白你的想法，觉得两人同去能有个照应，但是，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将消息送入流风阁，可好？”
    南宫傲只是瞪着她，那意思分明是忧急与不信。
    寒曦凝视他双眸，一字字地道：“你也莫要小觑了圣雪宫，但凡是我想要做的事，迄今为止还没有办不成的。无论生死，你只管回去等着消息，保准不会误了你大事。”
    南宫傲急切想要摇头却不能动弹，若此时能够开口，他可能早已大喊：“什么叫无论生死？我只是想要你平安无事罢了！你却只是为了他什么都不顾……”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寒曦紧紧地盯了他片刻，缓缓吐出口气，晶亮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深而朦胧，轻轻地道：“你不是说过想看我的脸吗？可惜我立过重誓，不能允你，否则……”她似有似无地叹息，然后又淡淡地笑起来，“若是今晚你找到的是我的尸体，到时便让你看上一眼，怎样？”
    南宫傲心头一震，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即又浮现出千丝万缕似喜似悲复杂的情绪。
    寒曦之所以拼死潜入流风阁，说到底还是为了给苏暖阳取药，这其中的情意到了如今他又岂能不知？自想通这一层，他心中那份爱意就已经说不出口了。只因他生性高傲自负，就算是再喜欢，也绝对做不出强人所难之事。至于随她下水，护她周全，那仅仅是因心之所系，不由自主，率性而为罢了，根本没有以此邀功的心思，更不曾想将这些当作是换取对方感情的筹码。
    可是，寒曦此时态度大异于从前的冷淡疏离，这淡淡的两句话，已是将他视为朋友，比起从前的泾渭分明实在好上太多！这叫他怎能不欣喜万分？！
    但他曾幻想渴望过的亲近友善，却万万不愿会是在眼前这种情形下出现啊！难道非要等到生死一线，她才愿对他坦诚以见么？这让他情何以堪？！
    寒曦却不再管他心中百转千回万般不是的滋味，迳自将他拖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安置妥当，又道：“此处看来暂时是安全了，以你功力，这穴道也封不了多少时候……”
    南宫傲心急如焚，早就在暗中自行运功冲击穴道，这时见她再不回头，一步步走入水中，情急之下竟冲开了哑穴，大叫一声：“寒曦！”
    水已没过腰际，寒曦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终于还是回过头来，清亮的眸子如星辰璀璨，从容一笑，低声道：“南宫……多谢你！”
    说完深吸口气，埋头沉入水中，就此消失不见。
    “寒曦——”一声大喊在空寂的岩洞里回荡。
    **
    寒曦却已听不到了。她在水中迅速下沉，很快便陷入一片死寂。手中幽幽的冷焰仅能照亮身前方圆数尺，在这范围之外，便是无边的黑暗。水下怪石嶙峋，有些颇为巨大，阴影之中，似乎暗藏着许多未知的危险。有鱼群时不时从她身边游过，被她划水的动作一惊，又远远逃开。
    越往前去，压抑感越是强烈，寒曦不断打量四周，只觉石壁渐渐收缩，甬道越来越是狭窄，手中冷焰光芒却是越见黯淡，已是快烧尽了。她咬了咬牙，加快速度向前游去。
    再过得一盏茶时间，冷焰微弱的光芒晃了一晃，终于完全燃尽，冰冷的黑暗立刻如裹尸布般淹没了她。这时候，甬道已窄到不容转身的地步，除非倒退着出去，否则便只能向前。背上伤处隐隐作痛，胸中气息渐尽，也胀胀地闷痛起来，前方的路却不知究竟还有多远。
    腰间的水肺只能用两次，之前已用过一次。寒曦咬了咬牙，伸手解下，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随手将瘪下去的皮囊抛开，继续往前。
    眼前漆黑一片，只能以手摸索石壁，以判断大致的方位。此时，若水中再有什么危险，也是完全无法防范，也无法抵挡的。但凡人在狭窄的空间里，自然而然就会感觉到一种不可言说的压力，更遑论是在如此深的水下。寒曦素来心性坚忍，到了这时，心跳也不觉略略有些急促。她知道，到了这般境地，便再害怕也是无用。可她怕的不是死，只是怕在死之前不能将信送入流风阁！
    不知再游了多久，也许因为环境与心理压力的原因，寒曦仿佛觉得这条甬道已没有尽头。然而，就在这时，她忽觉行进变得有些吃力，停下来，细细感觉了一下，不由心头一喜。既然能够感觉到水流明显的走向，而且是逆流，说明前方出口已在不远处。如此一想，不觉精神大振。
    饶是如此，甬道已窄到伸不开手脚，寒曦一手伸在头顶，摸索石壁，一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剑柄，只能靠双足在湿滑的石壁上借力。来自湍流的阻力越来越大，前行的速度几乎慢到了极点。
    寒曦渐渐又开始感觉胸口憋疼，然而无法可施，只有沉住气往前游。
    突然之间，手上一空，终于，已到尽头！
    寒曦以手抓住出口的岩石，足下用力一蹬，身子猛地向前窜去。那洞口极是狭窄，她身材娇小，堪堪擦着肩膀过去，若是换成南宫傲，只怕便要卡住了。
    出得洞口，眼前光影模糊，抬头一看，便见天光隐隐约约地穿过水中，照得招摇的水草模糊不定。寒曦已觉气息将尽，再不迟疑，手足并用，奋力向上游去。
    谁知，这水面看起来近在咫尺，游起来却极是遥远。寒曦虽想到这便是流风阁中的池子，但却不曾想，此处水质比外面不知好了多少倍，澄澈通透，光线自然照得极深。她当初下江时，只下潜了十余丈，这池底离水面却足有二十余丈，加上池中暗流甚为湍急，她逆流而上，颇为吃力。
    气息已尽，胸中憋闷胀痛几欲爆裂，脑中嗡嗡作响，眼前视线渐渐模糊，此时全凭一股不肯放松的心志在坚持。
    她不相信，自己竟会死在这咫尺之遥的地方。她不能死！她还没有将消息送进去，还没有拿到血蟾蜍，她还没有再见他一面！
    从前生无可恋，死不足惜，如今虽不畏死，却是舍不得死！
    一缕殷红慢慢从紧抿的口唇中溢出，随着上升的身影，晕开在清澈的池水中。寒曦似毫无所觉，只盯紧了水面，不肯松懈地向上，向上，再向上……
    “哗”地一声大响，久违的风吹在脸上。寒曦从水中冒出头来，竭尽全力地深吸口气。冰凉的空气像寒冰似地直坠入胸中，原本火烧般疼痛的肺腑有片刻的冷凝，很快又像千万柄钢刀攒刺般剧痛起来。忍不住咳了一声，鲜血顿时从口中泉涌而出，但她不敢作片刻停留，拼着最后一口气游向岸边……
    爬上岸的一刻，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她伏在地上，疲累到不想再睁眼，鲜血一点一滴地流入泥土中，像是生命……
    这是一个美得不似人间的园子。各种颜色的鲜花昂然盛放，草木芬芳青郁，生机勃勃。清脆的鸟啼像是仙乐般动听。生活在这里，像是仙境。耳边远远地传来惊呼声，脚步声，她唇边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想着：苏暖阳，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