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瓦红墙，宫灯明灭。
    一弯惨淡的上弦月，静静地从浓重的云层之后探出头来，漠然地看了一眼这阴暗的人间，又无声无息地退回云里去。
    东宫，甘露殿。
    夜色深重，房间透亮的窗纸上，正映出一个清晰的男子身影。这人身着高贵精致的明黄色长袍，颀长挺拔如修竹玉立，身子微微前倾，左手扶案，右手执笔，似乎全神贯注，正在细细勾勒着什么。
    窗外，有微不可察的风声悄悄掠过。
    男子笔锋微微一滞，眉尖蹙起旋又舒开，笔下动作忽然快了，神情却更见专注。
    就在这时，便听窗边一声女子清叱，如暗夜里银瓶乍破，绽成一地清脆。旋即一声裂响，窗棂在瞬间化作无数碎片，一个黑色身影卷着冷冽的寒意与杀气破窗而入。
    剑，如冷电，直刺男子背心。
    男子却似毫无所觉，依然全神贯注，运笔如风。
    五尺，三尺，一尺……
    男子忽然发出一声欢喜满足的轻叹，画笔随手一掷，转过身来。
    剑指胸口，剑尖已刺破衣衫，剑锋却在此时猛然停住！
    四目相对，烛火明灭。
    风声，带着寒意从窗口卷入，烛台上的火焰一阵摇晃，光线顿时变得明暗不定。
    小剑，开始轻轻颤抖。
    黑衣人仅露于面纱之外的一双眸子充满了不可置信，很快，连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男子长眉飞扬，凤目如星，容颜清俊，翩然若仙。他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刺客，微微一笑，苍白如雪的脸庞，仿如被阳光瞬间照亮的美玉。
    “曦儿！”毫无血色的薄唇间轻轻唤出这个名字，像是已凝聚了千万年的思念与眷恋，“你终于来了！”
    颤抖，突然停止。小剑，纹丝不动。
    她的眼神渐渐转冷。
    一片寂静。
    烛芯在燃烧时爆出“哔啵”的灯花。
    “太子殿下？呵！”比冰雪还冷一万倍的语调似嘲似讽，她一字一顿地道，“苏，暖，阳！原来是你！”
    “对，是我！”
    “很好，”她冷笑，“那么，今日我是来杀你的！”
    他微笑：“我知道！”
    她一怔，他已温柔地接道：“我早说过，若有一天你要杀我，那便任你来杀！”
    黑纱遮住了她的表情，那一双冷如冰原的眼睛，因为这句话，有了一丝细微的裂隙。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是风起涟漪，唇边的微笑仍如初见时一样灿烂夺目：“我负过你，伤过你，如今已没有资格更没有能力对你说补偿。只有这条命，是我欠你的，也是唯一能还得起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底慢慢浮现复杂的情绪，爱意、恨意、真心、谎言、誓约、离弃……早已刻意遗忘的种种过往，如潮水般涌上来。
    “可是，为什么？”她似不自觉般喃喃地问，语气中有说不尽的凄苦与不甘，“明明说好天涯海角，生死相随，我为你背叛师门，服下焚心断魂，甘受五灭之刑，而你却背信弃盟，另寻新欢……”
    “焚心断魂？五灭之刑？”笑容骤然结成寒冰，他身子一震，眼神中瞬间满是震惊与心痛，“曦儿！你说什么——”
    然而，下一刻，她所有的悲愤已化为厉声一喝：“苏暖阳，你以为我还会再心软吗？！”
    手腕一递，小剑直刺心口，顿时，便听“哧”的一响，云绣龙纹的袍襟上瞬间开出大朵妖冶的红花……
    猎猎的风突然从窗口汹涌而入，卷起案上纸张，散乱一地。画纸上是一名黑衣女子，倾城绝丽，清冷孤高，一双剪水秋瞳，明亮如星辰冷电，而凝眸之中，似又隐隐露出一丝暖意真情。
    小剑，抽出。
    剑光，如雪。
    血花，绽放。
    那对飞扬的长眉痛苦地蹙起，他捂住胸口，踉跄退了两步，勉强站稳，却又躬下身去开始剧烈地咳嗽，每咳一声，画中女子绝色的容颜上，便盛开一片刺目的嫣红。
    她呆呆地看着，目光似已凝固。
    “曦儿……”他终于喘息挣扎着重新抬起头，溢血的唇边一抹苦笑，眼中的深情却如深邃的夜色无边无际，“对不起……可是……我并没有……”
    未及说完，人已倒了下去。
    她像是蓦然惊醒，“当”的一声，小剑落地。
    “苏暖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