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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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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天来,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究竟……究竟他是不是个变态?
    他得承认,像他这样年少有为,满肚子坏水的二流子,全世界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可在美国,这个每天都要拉出好几车变态枪毙的国度,金终于感到了危机感。
    看看这物欲横流、弱肉强食的社会,如果你不是最好的,那么随时会有一个更好的蹲在你家门口,在你弯下腰捡钥匙的那一瞬,拿出一把左轮威尔手枪,“piu——”一声。从此,你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第二天升起的太阳了。别忘了替我向撒旦问好,孩子。
    你很清楚自己没有多少把握能赢得这场人生的比赛。你或许会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为自己编造一个美丽的幻想,自言自语地说点类似于“失败是成功之母”的屁话。有很多事,的确可以尝试很多次。但也有很多事,你只有一次机会,比如“机遇”,比如“生命”。
    金疲惫的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椅子的靠背裹着一层厚厚缎子做得罩子,靠在上面即暖和又舒服。
    空气中飘着馥郁的香气,那是来自东方的神秘香料。它用一种千年古木做成,香味沉而不浮,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自己一定会像个乡巴佬一样为这盒香料昂贵的价格蹭蹭称奇,眼神呆了吧唧的,直愣愣地盯着,一眼珠都舍不得错开,恨不得把眼睛落在里面,粘着钞票跑路。
    而现在,即使一张一百万的支票从他口袋里蹦出来,掉在地上。金也懒得弯腰捡一下。
    这样巨大的落差不禁让人感叹:“今时不同往日。”
    杀手金这个名字,已成为赌城中为数不多的传说之一。
    人人都想知道他是怎么从一个偷渡客,小混混转身成为赌城最大杀手集团的老板。
    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金喃喃自语道。
    二十年的光阴在京看来,只不过匆匆弹指一瞬,那斑驳泛黄的影像从回忆中凸显出来,抚平了时光的痕迹,慢慢展开,变得鲜活清晰,一如昨日。
    他仿佛听见了祖父的咳嗽声,就在他耳边,断断续续的,像只旧风箱在磁卡磁卡作响。
    金裹紧了身上的棉袄,那棉袄是用祖父的旧棉被心该的。那薄薄的一层破棉花毯挡不住小渔村里滴水成冰的寒冷。他不停地跺着脚,搓着手,想让身体暖和起来,但这一点用也没有。他的手还是冻得跟冰疙瘩似得,双脚早已失去了知觉。
    低哑的声音轻轻喊了一句,“吃饭了,吃饭了。”
    金一面答应着,一面接过大瓷碗,帮着祖父把饭菜摆上桌。
    照例是咸鱼,米饭和咸菜拌在一起的大杂烩。
    闻着米饭的香气,金的肚子里打起了鼓。
    祖父拿起大瓷碗,用筷子搬了搬再递给金,和蔼地嘱咐,“快吃吧!”
    金接过碗,埋头苦吃。这样有荤有素的饭并不是尝尝能吃到的。大多数时候,只有白饭还有一小条自家腌制的猫鱼祖孙两人就能马马虎虎对付一顿饭。
    金一口气把咸鱼杂烩饭吃了个底朝天,满足地摸了摸肚子,打了个饱嗝。
    祖父笑眯眯地看着孙子,又把自己碗里的饭扒了大半到金碗里。
    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赶忙把饭倒回了祖父碗里,说道:“我吃饱了,爷爷多吃点。”
    祖父见拗不过孙子,只得乖乖往嘴里扒饭。
    金坐在桌边,望着房梁发起了呆,过了半响,突然冒出一句,“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祖父放下了筷子,端着碗的右手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再没动一下。
    金知道祖父不喜欢自己提起父亲,但他很想见他,他已经没有了母亲,他不希望连父亲都丢了。
    金的母亲死于难产,为了赚钱维持生计,金的父亲只能进城打工。从那以后,金就再也没见过他,也没见他寄回来一分钱。
    祖父的眼睛隐约渗出点泪光。他的手腕粗鲁地撇过眼睛,重重敲在桌上。
    老人的声音有些气息不稳,他的嗓子都哑里了,还是极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别再跟我提这个畜生,我没有这样的儿子。你爸爸早就死了。”
    金从不把祖父的话当真,他清楚地知道这只是老人的气话罢了。他天真地想,“一定是爸爸惹爷爷生气了,爷爷把他赶出去了。等什么时候爷爷气消了,爸爸就能回来了。”
    金显然没想到祖父的气话会那么快被拆穿。
    两天后,金家大儿子开着那时最流行的红色大奔,衣锦还乡。同行的,还有一个身材火辣,一头卷发的年轻女人。
    村里的人都说,老金是休了几辈子的福气才生了那么个争气的儿子。
    祖父听了,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他一句,“家丑不可外扬。”
    父亲还没走到家门口,祖父就拿了把扫帚冲着他劈头盖脸地一顿好打,打得父亲连家门都不敢进,只能灰溜溜地开着大奔原路返回。
    这天晚上祖父早早地把金赶上床睡觉。
    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数绵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十二只羊。
    外间隐隐地传来祖父说话的声音。
    金马上想到是爸爸来了。他一下子坐起身,跳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一边把眼睛凑到了门缝上,向外探看,一边竖起耳朵小心留意外面的动静。
    祖父把家里唯一地一盏煤油灯放在了桌上,一手撑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他满脸的疲惫掩也掩不住,仿佛不堪重负般的叹了一口气,问父亲:“为什么还要回来?”
    父亲站在他面前,显得毕恭毕敬:“爸,这次回来我是来接你和金金到城里享清福去的。”
    祖父恨恨道:“都到了这一步你还跟我撒谎?”
    父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爸,我对不起你。”
    祖父摆摆手,道:“你走吧,这次我不会再帮你了。”
    父亲叫道:“爸,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祖父的脸上一派恨不得掐死这个不省心东西的表情,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问:“你还有脸说?我老金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我问你,金金他妈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给我说实话。”
    父亲平静答道:“难产。”
    祖父像是丧失了所有力气,叹道:“你走吧。”
    父亲辩解道:“爸,我说实话。当年我也是没办法,孩子他妈怀着娃,这几亩地的收成又不好。我只能找朋友借点钱。可谁想到,最后田里的收成都被老天爷给毁了。我还不上债,他们找上门来要钱,一张口要我还十万。我tmd只借了一万。这帮家伙心黑手更黑,活活把孩子他妈打死。”
    祖父接下话头:“然后你就把金金丢给我这个老头子,一个人出去避风头去了。”
    父亲跪着向前走了两步:“爸,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祖父心中已不抱任何期待,干巴巴地问:“这次,这次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父亲硬着头皮,说了实话:“逃难。”
    祖父又问了一句,“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女人呢?是什么来路?”
    父亲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祖父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扎向父亲的脑袋。
    一声沉闷的敲撞声过后,杯子落在地上化作千万片细小的碎片。
    祖父全然不想再管这个让他失望透顶的儿子,冷冷地说,“我给你两天时间,带上那个女人离开村子。”
    父亲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浑浑噩噩地走回床边,原来妈妈是被放高利贷的人打死的。妈妈的死是因为父亲换不上债。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金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寒冷,他慢慢退到床边,掀开被子,钻进被窝。
    冷啊,还是冷,像是从骨髓深处冒出的寒意,冻得他的牙齿不停地上下碰撞,直打哆嗦。
    撕下温情的面具,那残酷的现实让人不忍直视。
    金的头脑很清醒,从未有过的清醒。
    有什么东西蛰伏在眼前的黑暗里,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而金唯一能做的,只是把头埋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什么也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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