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局外的我与不安的人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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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闹钟振动了三遍,都被我习惯性地消除了。
    没有早课,我却在昨晚定了三个闹钟。这在三个室友眼里,都是丧心病狂的表现。而我的理由是,我并不是为了早课而定闹钟的。他们的一切看似合理的动因都不能构成我定了三个闹钟的原因。而且请允许我不做进一步的解释。
    我推开被子,又在床上蜷了一会儿,看了看手机时间,觉得是时候起来了。刚起身,只胸腔里一阵寒意,脑子里却感觉像装着一杯热芝麻糊。我吸了吸鼻子,还好,没有感冒。
    我有“忆梦强迫症”,这是我发明的词儿。做过的梦总有它的意思,所以我总是想尽可能回忆起做过梦的所有细节。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通过搞清楚我的梦,我想我就可以了解我那个现在正装满了热芝麻糊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也许,昨晚的梦就是这令人晕乎乎的芝麻糊冲剂也说不定。
    我把奶粉倒进瓷杯,又加了一些热水,拿汤匙开始漫不经心地搅拌,同时开始拼凑昨天晚上梦的碎镜片。
    梦的开始,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
    那就从这个场景开始吧。我和我的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手挽着手参加一场盛大的晚宴。
    在描述晚宴的情景之前,我要像波斯诗人一样先赞美一番我身边的这个女人——我的真爱。
    一身华服啊,多么得体,衬得你,我亲爱的女人啊,更加高贵/你脖子上的珍珠,多么圆润,衬得你,我亲爱的女人啊,更加性感/但是,最令我着迷的啊,是你那美丽的面庞,是一个真正女人的秀眉,一个真正女人的大眼睛,一个真正女人的香唇。
    我不忍多看你一眼,却不能总看着你,这是多么令人遗憾。
    我环顾四周,那些宴会上的西装革履的男人,浓妆艳裹的女人。然后我发现了一个极其权威的女人,她的上唇竟然长着整齐的黑色胡髭!我本来应该表现得十分惊讶,但是我看大家都以这个女人为中心,围着她转,跟她交谈,干杯;我便推断,这个女人是一个权威,大家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她那一撮小胡子,我最好也不要介怀了。
    于是,我走上去,彬彬有礼地向她行绅士之礼。吻过她的手背后,她却无视我身旁真正的、我真爱的女人,主动和我接吻。
    她那整齐的黑色胡髭,令我眩晕和迷茫。那意味深长的渴望征服所有男人的眼神令我痛苦不堪……
    宴会还没有结束,我可能希望自己有个反抗权威的机会,但是,梦在痛苦不堪里就这样结束了!
    痛苦也就还在继续。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我不打算继续深究。牛奶也搅匀了,我吃着金枪鱼味儿的火腿肠,就着热牛奶,解决了我的早餐。
    “野君,不去上课吗?”
    “你要去上课吗?”
    “是的,我已经连续旷了两次课了。这次要去了。”
    “反正她又不点名。”
    “我不去她是不会点名的,我去了她就会点名了。这种事情说不准。”
    “那你最好也不要去了。”
    我决定不管野君,我已经决定今天不逃课了。于是我拎起书包,一个人安步当车地去上课。
    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天上万里无云,也没有往日吹得行人甚至垃圾箱都东倒西歪的大风。我本该为此感到神清气爽,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对“去上那些我难以参与进去的课”并没有多少兴趣,我只是不想最后挂科,所以我得偶尔在课堂上露露面,使我不至于对它们陌生。
    我在天桥上,碰到了白君。
    “唷,是层长大人!”他和其他男生一样,总是用这样官僚主义的方式称呼我,其实我只是检查他们寝室卫生的一个小小的“官”而已。
    我和他是好朋友,对此称呼已经习惯。
    “吃早饭了吗?”我随便问问。
    “吃了。跟你说,”白君转移了我那个不能叫话题的话题,“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说来听听。”
    “我梦见,一群人,有男人,有女人,追杀我。”
    “这是好梦。”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是好梦,只是听说,“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我反正不信,梦和人心所想是相互印证的。为了安慰我的朋友,我只好口是心非地说。
    他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继续述说,“那么多人,他们在学校的操场上发了疯,有的拿着铅笔,有的拿着圆规,还有的拿着足以使我窒息的像板砖儿那么大的橡皮,追赶我,扬言说抓住我就要杀了我。我害怕极了,拼命地跑,可是见鬼,他妈的,我的皮带没有系紧,裤子掉了下来,我重重地摔在塑胶球场上,头一下子撞到球门柱子上,真的疼死我了。被这群疯子抓住之后,我想我就快要死了……”
    白君一脸绝望,他说他每天早上醒来都有种想死的感觉。我耸耸肩,表示我没有这种感觉,也不希望有这种感觉。然后他继续述说他的梦,“他们抓住我,都想要杀死我,然后他们因为‘由谁来杀死我’这个问题产生了分歧,就在那里吵嚷不息,我都快烦死啦,本来头就还没好,”他说着,指了指自己仍旧打着创口贴的脑袋。白君前几天因为弯腰捡肥皂,不慎滑到磕破了脑袋缝了一针,这还真是与他的梦境吻合了。
    “最后我就被吵烦啦,我对他们说,‘他妈的,你们给我闭嘴。你们干脆一个人给我一下,然后就滚蛋吧!我要睡觉啦!’然后他们就真的,有的拿铅笔塞进我的鼻孔,有的拿圆规插入我的肚脐,还有的……最后那个拿橡皮板砖的把我给打晕了。真是他妈的折磨死老子了!”
    “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要杀你吧。”
    “就是无缘无故。也许他们就是每个人都想给我一下获取那种快感吧!”白君看上去有些气愤。
    我也许真该对这个荒诞的梦表示同情。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毫无办法。”白君的口头禅道出了我的心声,真是个毫无办法的梦。
    白君至少还有那么多人追着他要杀他的价值。我这样乐观地想。当然,白君不这
    样想。
    上课了,白君没有和我坐在一起,他要和“希望与他深入探讨关于学习问题”的妹子坐在一起。他们探讨的问题似乎与我无关,我可以漠不关心,也不妨随便问问他们在讨论什么。我选择了前者,即使我问了也不知道怎么加入讨论。
    真是不幸被我言中,老师点名了。然后野君接到我的电话后提着裤子就赶来上课了,结果被点名回答问题,真是哀其不幸。
    野君至少还有老师点名问他问题的价值。我这样乐观地想。当然,野君不这样想。
    上完课,我便回到寝室看书。当然,不是那些“与我无关课程”的书,而是旁人眼里的闲书。当然,我不这样认为。
    晚上,野君回来了,白君也回来了。
    野君找白君,“希望与他深入探讨关于学习的问题”。可是白君似乎已经感到了厌烦。
    白君把野君需要的程序拷给了他。野君似乎感受到了白君情绪的波动,但他没说什么,因为白君也没说什么。野君只好拿着他的小优盘回来了。
    “白君今天有些反常啊。”他一进门就感叹道。
    也许,白君没有真正正常过。我这样悲观地想。
    没过多大一会儿,白君来找我。
    我和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冗长的寝室楼道里,开始他一直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头顶的节能灯泡因为接触不良忽闪忽闪,令人心烦。
    最后,我只好问他,“你怎么了?”白君睁大了他本就很大的古怪的精灵一般大的眼睛,激动地开始说话了,“没什么……就是寂寞了啊,层长大人。”
    “你一天到晚呆在自习室怎么可能不寂寞呢?”我想表达这是人生常态,但我有觉得自己可能没表达好,于是继续说,“我也是,经常感到寂寞。”我把寂寞用台湾人的口音念出来,心想这样就应该能缓和白君激动的情绪,也让他知道我已经泛泛理解了他的心情。
    “他们来找我,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要问我学习上的问题。我他妈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的。”他不安的眼睛一眨不眨,连我也觉得今日的白君反常了,明显比以往的任何时候要更加躁动。
    “因为你懂的多,他们才来问你。你看,他们怎么不来问我。”
    “那些女生,还有他们,来找我就不会为了别的事情?每天我都觉得没有人说话,我真得好寂寞啊,层长大人,你是懂得我的,对不对?”
    “我不懂。”我平淡地说,这时候头顶的节能灯停止了闪动。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去找我。”
    “估计我会以为你在自习。”
    “那如果几个月你都见不到我呢?”
    “那我可能会以为你回家了。我会问一问你的室友。”
    “他们怎么会知道?”
    “那我可以跟你打电话,只要你没死,你就会接的对吧?”
    “那如果电话打不通,你再也找不到我了呢?”
    “那就……毫无办法了。”
    “啊,亲爱的层长,我还没有吻你呢,我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他开始像发春一样,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不敢总是看着他,只是警告他不要这样。
    “这永远不可能,你知道,我喜欢的是女人。”我还是笑着说。
    “没关系,我知道,只有你是理解我的。”白君的激动变成了荒诞。
    我就当他是在开玩笑。“别尽说一些无聊,没有意义的话。”
    但是,我想起那个吻我的长着整齐的黑色胡髭的女人。我开始反胃。
    我想,如果那个梦继续的话,我会选择,挽着我的真正的、真爱的女人,转身离开这场盛大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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