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采薇）
    清明过后不多日，云国都城迎来了一批南方远客，为苗州藩王使团，入云皇宫献苗州地图志册并诸样苗州特贡。
    稍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苗州使团并未住在鸿胪寺客馆，而是在东市内一处客栈落脚。此外与之前传闻一致，听小常说每日使团中的随行艺人都会在东市街上搭台表演苗州杂耍幻术，其花样纷复精绝，据传更甚宫内，且不论平民百姓付金少许皆可一睹精彩。
    尤其丁香在转述小常的话时，更是将一些听说来的细节描绘得神乎其神。
    ——苗州艺人所表演诸般花样之中，也包括了傀儡术，但不知是否也包含了类似于以磁石操控“犬言人语”的奇术。
    不如亲眼一睹。
    “夫……小姐，真的……没问题吗？”
    紧紧随在身后的人扯了扯我的衣袖，传来隐隐颤抖。
    转回头去，向丁香微笑着点了点头，“别想太多。既出来了，就放开了好好玩。”
    其实预谋了有两三日，终于在今日听说毓王已陪同皇帝出城巡视农桑，确定了消息的可靠之后，立即拉上丁香从洛馆地道偷溜了出去。
    行走在街道人群之中，暖暖阳光晒在身上，久违了的安逸满心。
    但为保险起见，并不敢在路上多做停留，带着丁香一道往苗州使团所在的东市方向走去。
    至东市东北角，人已是多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
    人声鼎沸之间，夹杂着异域风格的乐声。
    心下略作思索，拉着丁香，进了街边一家看来价格不菲的茶楼，店侍上前招呼，问了楼上座位，所幸临着东北的还有一桌，只是一桌要价白银五两。
    每月例银多是存着，今儿也算带了不少，并不犹豫便让丁香付了。
    到了楼上，跟着店侍向那空着的一桌走去，视线扫过周围，心下却是一惊。
    空着的那一桌边上，坐着的两人，竟是认识。
    “夫人。”最先注意到这里的是善生医馆的叶笙叶公子，微笑说着，起身行礼。
    容尘闻言转头，微露惊讶，亦起身行礼，“夫人。好巧。”
    “见过两位公子。”略福身回礼。
    在这里遇见这两人，实在是出乎意料。
    相与叙礼后，各自落座。向店侍点了一壶招牌的玉兰花茶，便转了视线望向那异域乐声传来的方向。
    从这茶楼向东北，隔了小巷，便是苗州使团所住客栈，而苗州艺人每日便在客栈别苑内的水榭戏台上演出苗州百戏。
    江南风格的水榭戏台坐北朝南，正对的厅堂上想必是坐席全满，虽说要价并不高，但毕竟数量稀有，大多来此的人都只能通过些的别的途径观赏到苗州百戏的风采。
    比如说这茶楼的位置算是极好，二层的露台正对水榭戏台，不过是距离稍稍远了些，看得倒是清楚。
    此时台上只有一位绑了红头巾的黑衣壮汉在表演，不时仰头从口中喷出颜色样式不一的团团火焰，惊得观众阵阵高呼，又是阵阵喝彩。
    正看到精彩时，黑衣壮汉忽然停了下来，抬了右手抵住左肩，躬身垂首。众人一阵骚动，纷纷转头——从客栈外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一身绣金黑袍及地，年纪看来至多三十，却是一头灰发披散着，一脸极阴沉而又傲慢的表情，即使远远望着，也能感觉到那令人厌恶的阴鸷气场。
    “那是藩王身边的三位大巫之一，格罗。”叶笙在旁低语解释，“这一次的苗州使团，便是由他领着。”
    而坐在他身边的容尘，一向清冷的目光，望着那大巫时，一瞬却似闪过一丝什么，意味不明。
    那大巫径直穿过人群，所有身着苗州服侍的人皆向其行礼，其余人则皆是向后退步避让，想是不自觉间受他那阴鸷气场所影响。
    黑袍灰发的年轻大巫终于走进楼里，众人才松一口气，重又看回戏台，那戏台上此时却只站了一个秃顶的老头，向众人深鞠一躬，“今日就到此。原定节目只演了一半，各位所付，我们将会退回三分之二给各位，以作补偿。明日继续，还望各位能再来此捧场。”
    众人哗然，但也无可奈何。
    只得散去。
    “可惜了啊。”邻桌传来叶公子的叹息声，“五两啊，就这么没了。”
    五两。确是可惜。但也只能认命。
    起身准备道别，才转过视线，却发现容尘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叶笙只一笑，亦起身，“他也没什么耐心看戏。不过今日是我硬拉着他来，才勉强坐了一会儿。”
    走下茶楼下，街道上人比适才还多了，大多是才散场的观众，两人便在檐下阶上稍等。
    “何时夫人得了空，可来医馆一趟？白姑娘可念着夫人。”叶笙相邀道。
    “如此，不知今日叨扰可方便？”微笑答他。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得空出来，不如就今日去了好。
    “欢迎之至。”叶笙笑着点头，便牵马同行在侧。
    因大街上人实在是太多，便穿了小巷，沿着清水渠向南走。
    不想才走不远，却又见墙边有七八个人围着，不知在看什么。
    走近了，才看到那七八个人所围的正中，木柴圈出的方地正中，有一大一小的骷髅小人在跳着舞，惨白骨头相碰喀拉喀拉作响【1】。
    心底一颤。
    原以为今日是遇不着了，未想竟真能看见。
    方地一侧，艺人席地而坐，手中细悬线操纵着大骷髅，动作灵动如流水，而大骷髅跳动的同时亦挥舞着手中悬线操纵着身侧的一具小骷髅，动作亦是灵动非常。
    与那时在青芜城街边所见的，很像。
    但，感觉还是有那么一些的不同……艺人亦身着苗州服饰装扮，是个肤色苍白的清瘦男子，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口中所唱亦是苗域方言，幽幽绕绕，像是在念着什么咒一样。
    “这是……骷髅幻戏。”身旁，叶笙轻声吟道。
    “叶公子以前见过？”
    “曾见过一次，在苗州。”他答，“却不知为何不在台上演出，而放在了这里。”
    心下亦是疑惑。
    驻足看了一会儿，但想到还要去善生医馆上拜访，只得暂时按捺下心中疑问，随叶笙一道走开了。
    太阳穴又是隐隐的疼痛，好在并不严重，还能强忍得住，不至于表现出来。
    不到半个时辰，到了医馆所在巷道。走过转角，只见白凌梦站在巷道尽头，而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位苗域盛装的美少女，说话时偶尔眨眼，黑色眸子水灵灵的，笑靥如若山中清泉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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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萧）
    容尘抬起头，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大概是在等我传达大理寺的新指令。
    “你……酒量好么？”
    小笙出了城去寻药，少卿大人又是只饮茶不喝酒的，想来想去，不知怎么竟走到了这里，便索性一问。
    他仍是静静望着我，并不答话。
    “没什么，今天……那个，今天就想找人喝喝酒。”我道。但显然是找错了。
    这位于寺院后山的偏僻小院，还真是适合月黑风高夜发生一些不测之事。
    至少小笙还会“呵呵”笑两声，但这人从来都是惜字如金，或者说最平常就是哑巴状态，我话还未说完，他就已低头继续手中竹笛的雕刻。
    轻叹一声，自斟了一杯酒，犹豫之下，又再斟了一杯。
    小笙说容尘是他幼时随商队西行途中结识的友人，挚友之友，自然也是朋友了。
    将再斟的酒递过去，没想到他竟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和刻了一半的竹笛，将半满的漆木杯接了过去。
    只是瞳眸中仍是一片清冷。
    不知他究竟是经历过了什么……二十年前的五州之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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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骷髅幻戏图：南宋的一副古画。画中有大骷髅席地而坐，用悬丝在操纵一个小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