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藤和方御结识于两年前的棋王赛。两个人见面的瞬间，就从对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不过那会儿显然不是聊这种事情的时候，时间、地点，都不对。所以两人也只是简单聊了聊，互相试探了几句，也就罢了。不过比赛结束后，他们互相留了通讯号，两年来偶尔会有联系。因为这种隐秘的关系，方御可以说是对进藤的心思了解地最多的人。
    这一次，方御是来日本进修的，顺便看望他的师兄。
    知道内情的进藤表示，恐怕主次说反了。
    话说被方御骂了之后，进藤想了又想，还是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你是指塔矢会回请吗？我倒觉得这个应该不会影响什么……”
    方御叹了口气，“说你傻你还喘上了。跟母亲的老朋友出去吃饭，那位老朋友还有个年方二十如花似玉的女儿，这说明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无比迅速地划过脑海，进藤震惊地都开始口吃了，“你，你，你是说……”
    “很显然，”方御指出，“塔矢的父母开始着急了。”
    进藤松了还不到半天的一口气顿时又提了起来。
    尽管目前看来，塔矢对男女之事仍然没有开窍并一副不打算开窍的样子，但显然他的父母不可能任由他这么想。如果说以前还能以“先立业后成家”之类的托词，现在两个头衔在手，却至今为止估计连女生的手都没有摸过，塔矢的父母着急是应该的。
    那么依照塔矢亮的性格，如果父母让他成家，他应该……也不会反对的。
    想通这一点，进藤瞬间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
    方御冷眼旁观，见状咳嗽一声，“终于反应过来了？”
    “嗯……”进藤还未从这打击中回过神来，有点恹恹的。
    “既然只吃过一顿饭那个女生就开始送便当，很明显这件事双方父母达成了共识。”方御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分析道，“这一次塔矢没往那方面想，等着吧，肯定会有下一步行动的。”
    进藤垂死挣扎，“就算这样，如果塔矢不喜欢那种类型的……”
    “不是她，总会有别人。”方御很理智很客观，甚至有点残酷，“既然父母动了这方面的念头，依塔矢君的性格，很难说。”
    “……”
    “要我说，这都两年了你还没有表白，几个意思？”
    “我一开始……没打算说的。塔矢怎么看也不像有那方面的倾向。”回想这几年的种种，进藤疲惫地趴在桌子上。虽然一开始是想着“只要在一起就够了”，但是人都是贪心的，得到了什么总会不知餍足地渴求更多。再说了，“我怕说了，连朋友也做不成。”
    “你这个思想很奇怪啊。”方御不解地说，“如果有一天，塔矢结婚生子，你也能像现在这样跟他相处吗？”
    ……只是想了想一家三口的场景就难受地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看吧。如果你不说，塔矢永远不会知道你喜欢他。难道你指望他自己开窍吗？还是指望他一辈子不结婚？”
    与方御的聊天让进藤无可避免地陷入了焦虑。而这种情绪在看到江口杏果不其然开始屡屡出现在棋院时，让进藤愈发不安。尽管无论从塔矢的应对上，还是从对塔矢的了解中，都能看出来塔矢对江口杏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但考虑到塔矢的父母显然是乐见其成的默许态度，还是不免觉得彷徨。
    如果双方父母达成共识，塔矢……会怎么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听起来有点过时的习俗在塔矢那种传统的家庭里，说不定还被坚定地执行着。
    就算这一次，塔矢以“没有感觉”而拒绝，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总会有一个让塔矢“有好感”的女生出现吧。
    如果塔矢结婚了，我真的能像现在这样，跟他自然地相处吗？
    如果不能，我该怎么办？想尽办法破坏最重要的人的婚姻？还是自暴自弃远远避开从此形同陌路？
    无论是哪一个，都让人……无法接受。
    进藤的焦虑持续了两个月，在这上面添了一把火的，是五月初发生的一件事。那时候进藤习惯地在五月五日请假一天，当他几天后来到棋院时，却惊讶地从和谷处听说，“伊角和他女朋友分手了，上野提出的。”
    “因为什么？”进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当初上野贺倒追伊角，在情人节终于表白成功，这件事在棋院可是沸沸扬扬传了好几天。这几年偶有碰面，两个人分明相处和谐感情融洽的样子。更何况伊角那种道德观极强的人，进藤绝对不相信会做出对不起女方的事。
    和谷显然也很烦恼，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无奈道，“据说上野是觉得伊角根本不喜欢她，当初只是被她缠烦了才同意交往。”
    进藤不可置信道，“伊角是怎么搞的啊？怎么会让上野有这种错觉？”
    “真要说，还是得怪伊角。工作忙爽约都算了，平时不好意思说甜言蜜语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过。但是他们交往这么久，伊角居然连一句喜欢都没跟人家说过，这也难怪上野误会。现在倒好，伊角愁的脑袋都疼了，绞尽脑汁怎么把人追回来呢，昨天的大盘解说也推给我……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和谷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下大概情况，正好手机响了，他便出门接电话，留进藤一个人在休息室里愣愣地发呆。
    即使两个人互相喜欢，还是会害怕，会患得患失，会对自己没有自信，还是会怀疑……对方是否像自己喜欢对方一样喜欢自己。
    当晚，进藤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二十五岁，已经拿到了第二个头衔，被棋院选为东京代表参加全国比赛拿到了第一名，春风得意地回来，先是参加棋院的接风宴，接着去朋友们的庆祝趴。第二天起来回家时，因为宿醉，看街道都是歪歪扭扭的。
    正当他扶着一课大树忍耐头疼时，身后却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进藤？”
    心跳先理智一步急速跳动起来，进藤揪住胸口的布料，似乎那样就能减轻某种不可言说的疼痛似得。他缓缓回头，果然见到一抹身影素衣和服，长身伫立。
    “好久不见了。从一年前的头衔赛之后，就再没碰到过吧。”
    一年……是了，这一年自己辗转全国各地参加比赛，很少回东京。即使回了，也是匆匆来匆匆去，连家门都鲜有踏入。话说回来，当初选东京代表，棋院怎么会没有找他呢？
    “对了，这是我的妻子。婚礼那天你没来，还没正式介绍你们认识。”进藤这才注意到那人身边还站了一个温婉秀气的姑娘，并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凸起的小腹上。想起来了，一年前，棋院确实有考虑塔矢的，但是那人以即将成婚婉拒了邀请。
    那个人笑了，清浅的笑容让他的五官恍惚罩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是的，她怀孕了。预产期在今年九月。我快要做爸爸了。”
    九月的预产期……看来是成婚没多久的事。进藤扶住额头，一阵阵眩晕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差点忘了，恭喜你拿到第一名。”有风吹过，那个人自然而然地伸手环住自己的妻子，“时间不早，我们还要去逛早市，就先告辞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疏离又客气的相处……
    一步，一步，愈发靠近。他们擦身而过之时，那人突然停驻一瞬，笑道，“听说西川小姐已芳心暗许，如果好事将近，一定要通知啊。”
    话音刚落，那人便轻轻抬步，两人错身而过。
    如同他们擦肩而过的人生。
    不要这样……
    进藤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压抑的呼气声。他发现自己连身体也动不了，只能站在原地，听那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不要那么理所当然地祝我“好事将近”，不要轻轻松松地离开，不要……在没有我的世界里那么幸福……
    不要告诉我，我们这辈子，都仅仅只能是点头之交的，“朋友”。
    进藤霍得坐起身，心口有种强烈的酸楚感。他大口大口吸着气，好一会儿才略微缓过神来。突然惊觉哪里不对，伸手往脸上一抹，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方御的话如同擂鼓，一声一声，响彻耳边。
    “如果你不说，塔矢永远不会知道。”
    进藤将脸埋进掌心。在新的一天柔和的晨曦中，面容无声地扭曲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做不到了……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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