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眼中，进藤光的棋士之路实在是顺风顺水得要命。别的不说，学棋两年就通过职业棋士考核的人，不是没有，但无一例外都是惊采绝艳的天才型人物。
    进藤是天才吗？他在棋院的朋友们被问到这个问题时的第一反应往往是白眼，但略一思考，又会无奈地点头表示认可。
    当然了，尽管进藤本人其实被无数人暗地里羡慕嫉妒恨，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自觉。虽然一路走来并不是一帆风顺，但是因为有sai在，他压根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坎坷。Sai丰富的经验和高超的棋艺几乎足以应付进藤遇到的任何问题。
    然而，sai已经不在了。进藤现在遇到的问题，又无法跟任何人讨论研究。伊角其实是最早来问他最近有什么问题的人，那个时候进藤看着伊角温柔的眼睛，有一瞬间是有将一切倾盘而出的冲动，那也只有一瞬。
    他连塔矢都没有说出一个字呢。
    进藤不知道自己的棋最近是怎么了，他的思绪不再活跃，没有办法迅速地做出计算，他也不再有让人拍案叫绝的灵光一闪，他的棋变得死气沉沉而又缺乏秩序，直白来说，完全就是一团糟。
    每当无奈地中盘认输时，进藤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塔矢曾经说过的话。那时他们刚刚认识，塔矢在地铁站出口堵住他，他开玩笑地说要选两个头衔来当当——这句话激怒了塔矢，让塔矢反应失常地怒斥他。
    进藤现在都很清楚地记得塔矢说那段话时的表情：愤怒，失望，自责……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塔矢无法抑制地浑身发抖。
    “只想当一下职业棋手？”
    “你知道职业棋手有多难吗？”
    “忍耐，努力，艰辛，苦修，甚至到最后连绝望的资格也放弃了，绝大部分的人也仍然无法到达那一高度！”
    “我在父亲身边经常看到这样的棋士，然而你却……”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甚至有了阵阵作响的雷声，然而他们俩都无暇注意到那些。
    “我从小就有这样的觉悟，一直奋斗着，每天都这样努力着，努力着，不知道下了多久的棋了，不管多么艰难我都忍耐下来了……”塔矢不是在述说，而是在斥责自己的无能，他发现了自己的软弱，他恨自己为什么会输给这样一个看不起围棋的人。不知道是什么的透明液体从他脸上滑过，一片冰凉。
    后来，进藤偶尔会回想去那时塔矢虽然稚嫩但已然呈现坚毅之色的脸，他会觉得，非常非常地敬佩这个人。
    就如塔矢自己所说，“不管多么艰难我都忍耐下来了”，即使被打击，即使自己的世界观被颠覆，即使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围棋被轻蔑，他仍然敢伸出手来，一声一声，如雷霆炸响：
    “我一定会成为职业棋士。”
    “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轻松拿到头衔，那么就绝对不能输给我！”
    “进藤光，现在就跟我对弈吧！”
    而他自己，根本无法那么坚强。
    “进藤他这几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休息室里，和谷再也按耐不住，虽然伊角暗示过‘这是进藤的心病，还是得等他自己想开’，但这都过去多久？什么心病不能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于是和谷将这个话题在休息室里直接提了出来。
    本田正在喝咖啡，他这段时间的手和也不算顺利，于是理解地说，“估计是遇到瓶颈了吧。”
    和谷大大咧咧地说，“那个家伙也会有瓶颈？”
    这弄得伊角哭笑不得，“进藤也是人，怎么就不能有了？”
    “大概是因为他一直都没有把真正的负面情绪展现出来吧。”奈濑若有所思道，“看，他以前当院生的时候还经常跟我们抱怨，但近几年，你么谁还听他抱怨过？”
    “话也不能这么说，”小宫没心没肺，于是显得特别乐观道，“说不定进藤只是成熟了。”
    然后他被众人殴打。
    越智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此时托了托眼镜，突然扭头问坐在房间角落的塔矢，“塔矢君，你怎么看？”
    众人似乎这才意识到塔矢的存在，不由都有些尴尬。虽然这两年偶尔也会一起出去吃个饭，约在进藤的公寓下棋或是外出工作什么的，但绝大部分的时间是因为有进藤在中间作为纽带。没有了进藤，比如近个月，他们的交集顿时少得可怜。
    其实并不是他们排挤塔矢，伊角邀请过塔矢来参加他们的聚会，被塔矢礼貌但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更何况，塔矢这个人身上天生就带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再加上他的‘名人’身份，更是让众人无法生出亲近之心。
    两个人之间差距太大的话，做朋友，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塔矢本来在安静地看书，也不知道他们先前的对话听进去多少，闻言抬起头，唇边是他一贯彬彬有礼的微笑，但说出的话却让众人都心下一凉。
    “他的事，跟我无关。”
    越智看着他，沉默了一小会，移开了视线，“是吗。”
    “是的。”塔矢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将书阖上，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塔矢的身影消失在门背后后，和谷最先沉不住气的低声骂道，“拽个屁，枉费进藤把他当朋友。”
    伊角却微皱眉头，他印象中，塔矢并不是会这样直白地扫他人面子，更不会在背地里说他人坏话的人。更何况，这个他人还是进藤。这些年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做不得假，有些东西，无论如何其实都掩饰不了，更何况，主人还并没有想过掩饰。
    那么，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塔矢对进藤如此不满？
    奈濑也属于性情中人，当下便不客气地道，“名人很了不起吗？亏我以前对他印象还不错，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好了好了，塔矢可能今天心情不太好吧。”本田出来打圆场。这时，门外突然传来门协的声音，“咦？进藤君，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伊角和本田对视一眼，心下微惊，他们聚在这儿讨论进藤虽说本属好意，但依然是暗地嚼人舌根，惹人生厌的行为。
    “我好像有东西落在休息室了，走到门口才想起来是在出版室。”进藤的声音传进来，淡淡的，听不出主人的情绪，“那我先走了。”
    然后便是远去的脚步声，等到门协开门一进来，顿时被六双眼睛盯着，吓了他一大跳，“你们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