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还暗着，室内的龙涎香悠悠地燃，烟火缭绕，琴声叮呤。
    弹琴的人十指骨节分明，动作飘逸潇洒。古老刻板的褐色琴弦，在他的掌下像是有了活气，流淌出灵动优美的音律。
    钟楚行半阖着眼，耳畔声乐缕缕。他将手放在软塌上，半卧着身子，手指在软塌上一嗑一扣。
    他听完一首曲子，抬眼看向那安静弹琴的人，心间的一个角落蓦然柔软了一分。
    钟凌云眉清目秀，举止间自有清雅之气。眉角下端轻衔了一颗红痣，眼眸轻然上挑。便是垂着双眸弹琴奏曲的时候，也似温柔有情。
    越看就越是好看，越看就越像燕云。钟楚行情不自禁地暗叹一句，兀自发起了呆来。
    钟凌云见状抬首笑笑，手指轻轻一拨。
    “當——”，清脆的声音震得钟楚行回过神来。
    “啊？”钟楚行低眉抚了抚额头，“抱歉，我走神了。”
    他低下头去想了好久，总觉得有哪些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忽然抬头疑问道：
    “是了，你眉角的那颗痣去了哪了？”
    钟凌云闻言挑了挑眉头：“痣啊……我还年轻，身体总有些生长变化。那玩意就像痔疮一样，谢了。”
    钟楚行被他噎住了，脑子有些怔愣：“呃，好罢，好罢。——你刚才弹得不错，那是首什么曲儿？”
    钟凌云答道：“南湖小调。名不见经传，听过的人不多，曲子背后却有一段凄美的故事。”
    钟楚行一下好奇心起：“哦，说说看。”
    钟凌云低声道：“这是个凄苦的故事。故事本就不太吉利，说出来恐怕要惊扰了皇子。”
    钟楚行好奇心更甚，他摆摆手：”无碍无碍，便是牛鬼神蛇之事又何妨？说来听听。”
    “这倒是与鬼神无关。”钟凌云沉吟了一下，声音喑哑：
    “故事的传闻是南湖边上有一位漂布浣衣的女子，打小就没了双亲，放在姨母家中寄养。亲戚家待她很不好，常常凌虐欺辱她，每日食不果腹。一日浣布洗衣的时候，巧遇一名锦衣公子偶然经过。公子心生好奇，主动走上前去与她搭话。一来二去的，那公子便日日前来，那女子也日日在此地浣衣。姑娘芳心暗许，二人因此互诉衷肠。相好后的半年里，国家战乱突发，四处招兵买马，公子生在贵族，应父母之命赶赴上了战场。女子日日相思，日盼夜盼盼着公子回来。一年后，女子得知了男子身死沙场的消息。悲痛之余，女子的姨母又逼其作嫁。身着嫁裳的那日，在亲戚的逼迫下，女子在湖岸边上高歌一首，溺毙在了湖里。”
    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一样。很像，有一点像，却又不尽像。钟楚行听失了神，眼神有些迷茫。
    所以听故事的人总会不停地问：“然后呢？再然后呢？”
    钟凌云笑笑：“没有什么然后。有后传说那公子并没有死，回来过后得知女子丧身湖底的消息，痛心疾首。日夜思念的人去了，月下徒留一人伤悲。就因为这样，故事才会更加悲戚。您觉得呢，皇子？”
    钟楚行怔怔地，莫名其妙地，他突然反问一句：“你说，要是女子当日不曾见过那公子，故事会不会就是不一样的结局？”
    钟凌云一双眼眸光深沉：
    “那便由得你去猜了。”
    钟楚行不再说话，僵着身子，保持着原来的动作。隔了片刻，钟凌云轻声唤他：“皇子，您流泪了。”
    钟楚行慌忙别过头去，伸出手指抹去眼角的泪珠。指腹上泪渍清凉。湿湿的。
    半晌后，他哑声道：“今日风大。”
    钟凌云轻“嗯”了一声。二人一时无话。
    室内的龙涎香慢慢燃化了半边，香气也渐渐浓郁。便是日上中天的时分，天气依旧阴沉。
    一炷香的时间后，有侍卫慌张来报。
    侍卫跪在地上，神色慌张：“皇子，皇子！潮湖边上，李琼月指使着若干士兵，与南公子对打起来了！”
    钟楚行鹰目倏然一张，手掌下软椅的把手，被他捏出了深深一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