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岚第一次见到姜宁是在deadguns的地下练习室。
    那是春末夏初一个闷热的午后，狭窄的小巷中空气中弥漫酸腐恶臭的味道，苍蝇满天飞，酒吧的后门外黑色垃圾袋堆积如山，腐烂的隔夜食物流落在地面上，几乎无人从这一带经过。
    地下室的光线很暗，似乎隐藏着无尽的黑暗，滋养着无穷的细菌病毒，地面潮湿，墙面和天花板上的墙纸脱落，穿过最里面一条狭窄的通道，待到那浓烈的挥之不去的油漆味道散尽后才到达储物室改造的一间练习室。
    空间不大，四个角落堆满杂物，遍地散落废弃不用的乐器和一些刮花的碟片，整个房间只有正中央的一台录音设备最为高档和奢侈，大抵是极为爱惜的缘故，上面几乎看不到灰尘。
    离岚讨厌长头发的男人，而那个男人不仅拥有一头海藻般卷曲油腻的长发，而且有着一双潮湿的野生植物般的眼睛，离岚不记得那植物的名字，只知道那是一种茂盛到让人无法招架充满危险气息的热带蕨类植物。
    第一次面对那样的目光，离岚感觉什么东西从脊背上滑过，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勉强微笑着向那用毒蛇一样眼神看着他们的男人打完招呼后，离岚便紧紧依偎在陶然身边。
    烟明进来之后消失了片刻，之后穿一身性感的蕾丝内衣再次出现，一脸潦草的浓妆，妖艳的朱红色口红，随意的腮红，漆黑的眼影，长长的发半遮住眼，让她在昏暗的地下室像一尾深海中的鱼。
    咧开嘴冲两人笑笑，向周围的同伴打招呼后走到房间中央的高脚凳上坐下，对姜宁说：“先来首慢歌热身。”
    Bass和Guitar看着姜宁，姜宁想了想，说：“就那首吧。”说完开始调弦。
    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老电影《毕业生》的主题曲‘thesoundofsilence“（寂静之声）：
    Hellodarkness，myoldfriend你好黑暗我的老朋友I“vecometotalkwithyouagain我又来和你交谈Becauseavisionsoftlycreeping因为有一种幻觉正向悄悄地向我袭来LeftitsseedswhileIwassleeping在我熟睡的时候留下了它的种子Andthevisionthatwasplantedinmybrain这种幻觉在我的脑海里生根发芽Stillremains缠绕着我Withinthesoundofsilence伴随着寂静的声音
    烟明的声音低沉，带着女性特有的散漫与慵懒，吉他伴奏也未刻意用华丽的现代指法来点缀，到中途之后伴奏基本上消失，清唱的歌声丝毫未受影响，烟明看向陶然和离岚，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倾心诉说。
    最后一个音符余音消散后，烟明微笑向离岚挥手，说，for离岚。
    离岚红了脸，抬头看陶然，相反的是陶然眼中多了份冷然，似乎对这精彩绝伦的演唱无动于衷。
    休息片刻后，烟明从凳子上下来，吉他，贝斯，鼓手各就各位，姜宁叮嘱她，注意发声，别太用力。
    烟明不以为然，抓住未插电的麦克风。
    第一个音符敲下后，姜宁与其他几位乐手同时发出狂野的可怖低吼，手中乐器如同暴风突起，风卷沙尘，狂暴袭向站在角落里的唯一两名观众。
    烟明清透明亮的声音在杂乱无章的乐音中逐渐拔高。
    听不清楚歌词，而歌曲本身更像是一种病痛的呻吟和痛苦的发泄，其间夹杂电子合成的机械嘎吱与电锯声。
    烟明的身体痉挛般前俯后仰，冰冷的双眼冷漠盯住陶然，凶狠残暴如野兽！
    看着舞台上疯狂扭动身体的烟明，离岚打了个寒战，紧握陶然的手，低声说，陶然，她好像在杀死什么人。
    陶然默不作声，眉头紧皱，露出嫌恶的表情。
    Machinekiller（机器杀手）
    吉他和贝斯停止后，姜宁的吉他和鼓手的鼓声仍旧在持续，伴随嗡鸣的警报声，烟明的声音也到临界边缘的刺耳尖利，像密密麻麻的针头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大脑与灵魂。
    继MachineKiller之后又有‘badangle’（坏天使）和‘狄俄尼索斯’，一口气演唱下来，酣畅淋漓！
    烟明脸色苍白虚脱瘫软在地上，汗流浃背，大口大口喘息。
    这是离岚第一次目睹摇滚现场，将一个完整的空间撕裂变得支离破碎，每一个人都在一个孤独的立足点上疯狂宣泄寂寞吼叫。而这样的吼叫似乎永远的不到回应，也不可能出现奇迹似的拯救，一切都在歌声中陷入黑暗般没有尽头的绝望。
    音乐停止后，人们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如同停止运转的机器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良久，烟明向离岚伸出手，嗓子沙哑，能不能拉我一把？
    离岚打了个寒战回神，竟然害怕看向陶然，抬头向他求助。
    陶然拍拍她的肩，上前握住烟明的手将她拉起来，顺手递给她桌上一杯水，烟明凶狠抓住他的手腕探下头贪婪汲取，仿若干渴至极致的兽类。
    够了！
    姜宁突然扑过来一巴掌打开陶然的手，捏住烟明的咽喉，吐出来！说了很多次，不许这样喝水！你想血管爆裂而死吗？
    陶然淡漠看一样滚落在地的玻璃水杯，没有碎，只是缺了一个角。
    烟明口中的水大口喷出。
    啊！！
    烟明大叫，对姜宁拳打脚踢，你想渴死我吗？让我喝水，给我水喝！混蛋！
    腮红顺着汗水脱落，在烟明脸上划出一道道或长或短的血红伤痕，在光线不足的地下室，看起来惨烈非常。
    闭嘴！
    姜宁粗暴把她推给一旁站着的人，说，看着她，一会儿再给她水喝。
    陶然回到离岚身边，握住她发抖的肩膀，轻声安慰，别怕。
    姜宁狠狠盯住陶然，警告，别多管闲事！
    陶然针锋相对的看着他，末了，冷笑一声。
    这是陶然第一次在离岚面前展现个性中的另一面。
    冷酷，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