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种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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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van每天早上7点45会出现在社区门口的公交车站,今天她穿了碎花的棉T和半截的休闲裤,仍就背着帆布的双肩包。很热,所以额前的碎发湿漉漉贴在皮肤上,但她没有在意,靠在护栏的阴影下专注解决手里早餐。眼见她愉快地蹦上的靠近的公交车,沈纳言在店前的矮凳上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继续手里的工作。
这是沈纳言见到Yvan的第176天,那时候她刚从法国老板那里抵交辞职申请,回到家里继续包子铺的生活。都市斗转一圈,沈纳言只觉得再疲惫没有。不用再整天穿着包臀短裙,和白色衬衣,她终于可以把齐腰的长发披散开来。不用再整天很有分寸的微笑,沈纳言想,她的面部终于可以表达自己真正的情感。现在她只想守着奶奶老字号的包子店铺,每天和面蒸出热气腾腾的馒头。
如果我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她想,为什么非得是野心不可。如果没有野心,她被说成是没有激情,不主动也不热情。沈纳言只想做好当下的事情,不谈规划,不说理想,但是却不被容纳。
面粉,加进适量的水,剩下的就是力道的问题。看似轻巧的动作,很需要技巧。沈纳言觉得半年来自己的胳膊都形成明显的肌肉曲线。努力让自己过上规律的生活,体型逐渐清瘦,因为劳作所以身形更为结实。离开了简易的快餐食品,沈纳言终于有机会让胃得到休整和放松。
早上4点起床,9点的时候,沈纳言总会开始困,困的时候,她就会想到Yvan。Yvan经常是快乐的样子。沈纳言觉得现在很少能看到这么快乐的女孩。她猜测她22岁刚刚大学毕业,住进这间社区是因为在大城市的郊区租金最为便宜。她猜测她的职业不太隆重,但有时仍然需要穿着正式。但是她每次穿高跟鞋的时候,都会在包里放一双拖鞋。无论穿着如何,她都会被她那个不合适宜的双肩包。沈纳言猜测她是一个记者。Yvan的麻花辫总是鞭得老高,沈纳言很想伸手抓住但从来只是把包子馒头递到Yvan的手里。
25岁,沈纳言有过两个男朋友。从开始的新鲜到后来的无动于衷,沈纳言觉得那些男人都不能让她产生兴趣。总是牵手,然后接吻,最后做爱。她觉得自己被侵犯,所以并不能从这些事情里面体会到快感。然后沈纳言以为爱情不过如此,她没有过心动的感觉,觉得那不过是诗人文学家创造出来的词汇,她不需要。但是,沈纳言觉得自己也许需要结婚,为了让父母彻底安下心来。尽管自己学有所成之后返家首着这家店铺的行为不能被他们完全的接受,但若是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也许就能少一些愧疚。这只能是沈纳言的打算,她不是一个喜欢计划未来的人但是为了父母,可是她也明白现实。这个城市的男人已经很少具备有可以与之结为伴侣的品质。现实逼迫太过斤斤计较,男人所应该拥有的大度荡然无存,更不用说及风度。如果要与那样的人共度一生,即使毫无磕绊,也不会有幸福可言。浑身的腥臊气味,沈纳言很是厌恶。不是没有更好的人,只是更好的人没有任何理由会接受她这样一个女人。
她只是和面,将面团发酵,然后蒸成一笼一笼的成品。等待蒸熟的过程,沈纳言会点一根烟,那天她刚把烟点燃,倚在店铺门口的墙壁上,天上有雨,行人稀少撑着各色雨伞。Yvan跑近的时候,毛衣上沾满了细密的水珠,连带头发上一起滚落。她是否看着所有人的时候都会笑,她的笑从眼睛发散开细小纹路,拿了两个包子,然后轻快跑走,丝毫不在意雨不在意淋湿的身体。她跑走了沈纳言觉得自己刚才有了心跳加速的感觉。
王大虎是附近农村出来的青年,20出头。好没创意,名字都是虎是龙。沈纳言看Yvan的时候大虎就在看纳言。王大虎初中毕业以后就没有再念书,念与不念都一样他实在无法再念下去。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没有公平可言。留在城市的郊区,小小的包子铺靠手艺求得温饱。沈纳言觉得这个弟弟很踏实比那些油滑的男人好太多,她知道他喜欢她但是她无法和他在一起。王大虎时常都觉得纳言美,不似那些年轻的女子整天呱燥,怎么说,是一种安静的美。安静就是美。王大虎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可以欣赏这种美的人,但他确实不法再将目光停留在那些吵闹的女人身上。沈纳言让他觉得世界的美好所在。但是又不可得,因为有自知之明,所以无法有非分之想,只觉得这样一起工作已经是幸事。
沈纳言约Yvan去看电影。城市的夏天非常炎热,三伏天气太阳毫无遮拦的倾泻大地,历历分明,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逃脱蒸烤。早上沈纳言又看到了Yvan,碎花的吊带裙,宽沿帽,夏日气质尽显。就是今天了,纳言想,也许是因为满目的阳光带来的感觉,把早餐递到她手中的时候,纳言说,我想和你去看一场电影。Yvan在笑,笑得时候,丰满的胸脯随之颤动,五点下班,但是我也可以早一些溜走。就这样答应了。
沈纳言4点的时候关了店铺,给大虎放假,回家换了一条黑色极长的连衣裙,胸口有蓝色中国刺绣。她不太有机会穿这样的裙子,但她想,这次一次正式的约会。4点半,沈纳言坐公交然后步行5分钟到达电影院,人不多巨大的屏幕闪烁上映电影的预告。无甚好看的电影她们都知道中国的电影院永远只会让人失望,坐在电影院里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都在屏幕上又没有看到内容。只是同处在这样一个类似幽暗的环境之中,心下既然有些情窦初开的意味。出了电影院走到大街上很热,沈纳言点了支烟Yvan就在边上的花坛坐下仰头很快乐的笑,她为什么总是这样快乐,不是年轻,和年轻无关,沈纳言透过吐出的惨白烟雾就觉得她会爱上这样的笑。
总归是要吃饭,日式料理的简介明了正好适合初次约会体验。并排而坐,面前的旋转带上有新鲜成列的各色寿司,点小壶清酒,沈纳言没有话很专注的吃,Yvan在说,说她的工作,说她碰到的各种各样的故事。酒精不高但醉又不总和酒精有关联,Yvan脸颊泛出自然的红晕沈纳言很想轻吻,但是她没有吻只是继续吃小碟中的食物。
说到当天采访的大学生,她好做作,我知道她独自旅游了很多的地方,但那不过都是大众景点。顶讨厌这样伪艺术的人,她做这些无非是让人关注她。她不该出书,如果出书就是寻求关注,和内心的平衡无关,如果没有人看,她就无法继续内心的偶像情节。可我又必须采访她,伪装对她的喜爱,然后看她极精彩的表演,她对自己的情怀很自豪,她觉得崇高。Yvan说这些的时候,一直在笑,沈纳言觉得她不太懂这样的笑。我热爱我的职业,可以让我见证最为高超的演技和最最精彩的演出。
吞咽一枚鱼籽寿司,小心翼翼还是散落满桌面的橘色颗粒,指甲碾压可以爆破汁液。又遇到临终前想要杀死自己所有子女的老人。她为教育出他们感到可耻,即使是从自己的身体中繁衍复制出的生命,一样无法掌控,不认同,所以想要毁灭,她见证了他们在她临终之前为争夺可怜稀少的财产的可恶神色,我要死去,而你们却只在意钱,仿佛钱可以补偿我即将从他们生活里缺失这件事情。想要带走他们,老人说,无法原谅我自己将他们带来世界。
沈纳言终于找到了词汇可以形容Yvan的笑,这样一个表情在她脸上只和肌肉运动有关联,和情绪无关,甚至都不会去考虑快乐或者悲伤的问题,就很清楚在那里,只是运动,没有含义。
不看新闻,甚至无法面对自己发表的任何东西。写完,交稿,然后下线。我要保持思维的整洁性,所以无法阅读网络上的任何东西,有时也看书,但并不保证有持续阅读的能力。
喝完清酒改喝玄米茶,热水冲泡腾腾湿气。Yvan把脸贴在桌面上侧头看纳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也无法判断她是否已经酒醉。不对等的对话,沈纳言从来不曾开口,起身,然后牵起Yvan的手,现在,我们回家。不开口,她不相信语言的力量,不觉得语言可以解决问题。没有什么需要被沟通。Yvan抱着她的手臂整个人的重量支撑她身上,柔软乳房手臂两边挤压,没有话步子又很慢,走了两个小时零点才回家。Yvan家里的布置简单的不像是有人居住,毛巾擦干净身体,沈纳言抱着这具柔软身体很快睡着,睡着之前她没有任何的想法,她停止思考,思考没有意义。
醒来睁眼的时候正好对上Yvan柔软饱满的唇瓣,本能就含住吮吸舔舐,舌尖划拨勾勒轮廓然后滑进口腔勾缠舌根湿滑来回摩擦。又很自然用手揽过腰翻身压上Yvan的身体,固定之后手指游走。亲吻,吻遍身体每一个部位。沈纳言没有和女人做过爱,但她第一次知道做爱可以是这样本能的反应,不是教导之后的行为。能否结合一目了然,当她的手指进入她体内的时候,Yvan仰头轻微的喘息,亲吻,放松再更加深入。性爱到后来不够是为了让两具躯体更加亲密,再无其他,如果和感情无关,就无法体会快感,沈纳言这样判断。
清洗之后两人在餐桌对坐,早餐有鲜榨的橙汁,面包切片和剪好的鸡蛋,两人都没有吃叉子在鸡蛋上戳出孔洞,喝果汁的时候,牙齿碰撞玻璃杯发出轻微声响,两个人又都没有说话。沈纳言把电话写在纸上推给Yvan,然后站起来开门离开。其实不需要一个电话,店子总在那里无所谓找不到人,但是她觉得有这样做的必要,好像凸显慎重。回家倒头就睡,电话声响起胡乱接听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又是下午,Yvan声音很清脆,我煮了吃的,你要过来一起吃吗。
沈纳言穿着衬衫和短裤去吃饭,天气已经非常炎热,衬衫里渗出细密的汗水。Yvan穿着吊带和家居裤,头发又湿漉漉披散身后,满身清爽气味。不开空调,两人对着低矮茶几坐在地板上,没有喝酒,就切了几片柠檬泡水喝。这次两人也还是无话,但是又都吃了非常的多。是Yvan去牵的沈纳言的手,没有开空调,一台落地扇吹的两人发丝纠结在一起。两人皮肤触碰的时候还是略有尴尬,现在都是清醒没有酒精作用就不那么能运用自如。后来还是身体的本能更占上锋,托稳脑后环紧腰腹,唇瓣柔软触碰瞬间爆发热情。
不知道两个人的相处需要有多少心机手段才能维系平衡。沈纳言想起曾今读到古书《秋灯锁忆》,秋芙姑娘娇俏可人,难怪林语堂先生都赞不绝口,夫复何求。沈纳言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夫复何求的感慨。
生活节奏依旧不曾改变,和面蒸面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变化的只是,Yvan不再每天早上定点出现买早饭。好像是预谋依旧的过程突然达到了目的,不需要继续坚持下去。她换成了别的早餐,但是和沈纳言的联系已经割不断。
有大虎的帮忙,沈纳言在周末的时候会给自己放假,放假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陪Yvan。记者的生活很精彩,每天都遇到奇怪的人与事,或者说,在寻找遇到奇怪人与事的机会。面对一件小事发表言论,Yvan的激进被她的职业磨练得菱角分明。但是在丢开那些文字之后,她可以完全脱离出来,不思考,不被思考。
暑气将尽天气依旧高温持续,Yvan两只脚都浸泡在冰凉的溪水里才笑颜如花,沈纳言坐在一旁石头堆砌的天然椅凳上点烟看着水里女人的身影,因为不习惯被爱,所以选择去爱人。跳进水里的时候溅起不小的水花沾湿两个人的衣襟,沈纳言揽过Yvan就是一阵深吻。她极少在公共场所做出亲密举动,显然Yvan也有写惊讶,但很快恢复自然沉浸在这个吻中。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思考,日子总还是不留痕迹的过下去。沈纳言看到一个男人拖着Yvan的手从面前走过的时候不是不惊讶,但她只是在背后喊她,Yvan,Yvan。Yvan回头的时候也伪装的很好,不惊不喜不怒,走过来拥抱纳言。纳言,这是我男朋友,他出差正好过来看我,我初中就认识了他,我们恋爱了10年。边说边笑容灿烂的晃动那个男人的手臂,好像真的是沉浸在爱情中的小女人。沈纳言低头的时候长发正好盖住了面部表情,再扬头又是温和的笑容,大方伸出手,你好,我是沈纳言。
男人很温柔,没有太多的特点但是温和已经足够吸引,他看Yvan的表情和纳言看Yvan的表情那么相似。沈纳言知道他一定很爱她,就好像她很爱她一样。Yvan从来没有提起过有男友的事情,但他们的默契好像根本不被旁人所干扰。Yvan左右手分别牵着一男一女,三个人风风火火去吃火锅。喝两瓶啤酒就满脸通红,好像很开心,一直说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自己身边,又牵沈纳言的手欢快舞蹈。那个男人一直不说话,Yvan甚至没有告诉纳言男人的名字。但是男人对着纳言微笑,好像早就明了她的存在。他和Yvan之间的默契让沈纳言很难过,借故身体不适,她早早离开了三人这样不合时宜的聚餐。
三天,Yvan消失了三天,不见踪影。当然纳言也没有去刻意寻找你:。三天之后Yvan出现,熟练的揭开蒸笼抓出一只热气腾腾的馒头叼在嘴里哈出白色雾气。然后又是没有心肺的笑,只字未提那个男人的事。纳言,天气这么好,我们今天去哪里玩。她依旧背着巨大的双肩包,拖鞋已经换成了浅口短靴。这是沈納言抬头看Yvan背后明媚的阳光,才发觉季节爽朗,秋天太阳永远不让人失望。而离她们第一次看电影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整个夏季已经结束。然后面前就出现了Yvan大大张开的五根手指晃动出阴影,我们去健身房好不好,有人送了我两张抵用卷,我从来没有去过正规的健身房。我想感觉一下在原地奔跑的感觉。还是她认识的Yvan,那个男人已经离开,又是沈纳言的Yvan。还有什么好说。
于是两人去了健身房,整排的跑步机稀落有客人搭着毛巾在跑步。背景音乐动感,但大多数人都冷漠的带着自己的耳机。跑步可以是与他人无关的事情,多么寂寞的运动。两人并排踏上机器,跑步的时候就只专注吸气和吐气,心跳的感觉异常明显。才30分钟,大汗淋漓。但是Yvan不喜欢这里,拿着一次性的便捷毛巾抹干净脸上的汗水,她似乎很生气。再也不要来健身房,一群人在空荡的房间各行其是,跑步明明是那样自由快乐的运动。被禁锢到为了一个部位的美丽线条,真是欠缺美感。如果初衷缺乏美感,过程和结局都不招人喜欢。即便是还在喘气调整运动的余韵,还是要这样大论的发表自己的感慨。沈纳言只好接话,是是,以后我们都不来。下次跑步可以去小学的操场。
日子又恢复到之前的平静。只是Yvan近来有些兴致缺缺,即使给她食物都不再会兴奋。太明显,因为她快乐的时候可以传染气氛,一旦她收起这项技能,旁人感受巨大。旁人就是沈纳言。但她们总也不太讨论过分具体的事情,那句你的工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始终没有问出口。好像她们本该不靠语言来解决问题,这样摆出疑问,反而拉开了距离。沈纳言只能陪着Yvan长时间的散步,昏暗路灯下走出很远的距离。
直到有一天,沈纳言听到Yvan开口,納言,我要走了。等沈纳言细细看她身边的这个女人时,大脑还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太准确的定义,只觉得Yvan瘦了,原本丰腴跳脱的身材似乎瘦下一圈,缺乏最初的灵性。哦,你要去哪里。回过头看向脚下的地面,沈纳言的右手下意识的抓紧了手心里的那只手。回家,納言,我要回家了。Yvan转过头来看她,牵扯出很漂亮的笑容,漂亮的就好像是她们刚开始认识的一样。
纳言,我被我的老板辞退,他们不喜欢我的故事不喜欢我的报道不喜欢我感兴趣的东西,因为不被接受,所以没有价值。文字工作者的价值总是这么残酷。納言,你也工作过,你会知道我的感受。我不觉为我被辞退感到难过,但我确实没有别的能力,我的工作技能被否定,也没有勇气再去寻找新的证实。我要回家,L会娶我,他赚的不多,但是他可以养活我,我花的也不多。納言,你一直没有问我L的事情,我知道我不说你不会问。但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相信,他是我和生活的联系,你是我和感情的联系。納言,其实我早就喜欢你,所以才会每天去你店里买同样的包子引起你的注意,我的目的从来都不单纯,其实每天同样的早餐对胃来说很痛苦。納言,我勾引了你,对不起。其实我很少这样成功的引起人的注意,我觉得我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但是我现在要走了,我丢了工作,父母不会让我继续留在这里。回去结婚是我很好的逃避现实的借口,L对我很好,他愿意当我的借口。纳言,原来我有生活,所以我可以和你谈感情,现在我没有了生活,就再也无法奢望感情。纳言,对不起。
Yvan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好像是预先构思了很久,那些挣扎痛苦已经经历过,真正发生的时候反而不再表现剧烈。沈纳言听完这么大段的话消化起来其实是非常吃力,她不用去理解反正结果已定。祝你幸福,今天让我送你回家。
Yvan走的那天沈纳言没有去送她,她很努力的保留风度,怕这样难得维持的气节最后被打破。而她们两个本不该是那样的境地,那段感情之所以珍贵是因为甚少沾染世俗的情节。接下来納言还是专注自己的店铺和生意,王大虎的手艺渐长纳言又有了些许成就感。如果说人生的价值在于对社会的贡献她可能又有了点自我实现的感觉,而她的包子铺也好歹解决了人的温饱。但该有的生活究竟在哪里,她不想去思考。那个女孩已经离开,感谢她带来的那段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