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如霰
    秋日的午后下起了绵雨，浑浊的凄凉，夹杂着尘土的气味，在风中飘散，办公桌右面窗子里的天空依旧蔚蓝如画，不现在已经变成了灰蓝。一切似乎沉浸在一个永远循环重复的梦境，只有开始，而没有结束，他的世界，迷失在时间的深海，找不到岸，没有回忆，没有未来，无法死亡，也无法转生。
    在工作中展明愈加感觉到自己仿佛又进入了从前一样的逼仄境地，每日如履薄冰，更多时候是进退两难，他总是需要进行选择，还做不到冷静游刃有余，只是那些真实的虚伪离他那么近。还没有学会给自己戴面具的他，当然会有无法承受之时。那是无以言喻的痛苦。无从处理、不会面对，所以只能忍受无法预兆的伤害。默默的忍受。独自黯然郁闷。
    看着脚穿板鞋的自己似乎有些陌生，有时看着镜中的自己，也感到陌生，此时立在眼前的人，是我吗，如果眼前的不是真实，那么真正的自己又在哪里，还是说，没有她同在的人生已变得这样没有意义。自己也不知道。相信的东西已经一件一件的消失不见了。
    腐化的已经愈加腐化朝着一个方向，呼啸而倾覆一切。
    他时常坐在那里空洞的发呆，落寞都已是习以为常的感觉。但更清晰的是那过程仿佛是反复无限循环下去的梦境。商谈，开会，思考，筹划，运作，筹码，压力，谋略，适者生存。存在抑或死亡。风景从一处变化成另一处，看到不同的人的脸，讲话，微笑。睁眼——闭眼——每一天都是不同的，每一天都是相同的。让人无望。
    没有光，像一直沉浸在深海，巨大的波浪，将一切吞噬，没有声音，一种亘古的凄凉，冰凉窒息的感觉，源源不断的灌向胸腔，无法挣扎，就连绝望的感觉也微不足道，因为那是一种恒久的无限循环重复的窒息与贯穿。黑暗与无止尽的混沌渐渐将他淹没。
    2001年
    展明坐在教室里，放学后学生几乎走光了，每一天他都按照自己的计划学习，然后骑车出去拍照，瞎逛。其实他心里很久以前就在问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是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就像他的画他的文字都是空洞的寂寞，都是悲伤。只是他仍旧，不能彻底放弃，
    正要起身离开教室，被一阵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几个不知道是哪班的学生，正追着一个男生疯跑，似乎是一场恶斗。展明下意识向那边望去，腿边的椅子嘭的一下倒在地上，那些打人的同学，抬头看见了展明，随口骂道，“看什么看，没事的话，赶紧滚！”
    展明顿时睁大了眼睛，他轻轻侧了下头，嘴角冷哼一下，放下书包，走出教室，那几个人，此时也放下了他们追打的男生。那个一脸狂妄暴戾面相的男生，冲展明说道，“怎么，你想管闲事啊！”
    “我不想管闲事，只是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哈？”他满脸不屑，打量了一眼貌似瘦弱的陆展明。
    “你是畜生还是什么不会说人话的东西我不管，只是，不许你那肮脏的口水喷向我，~~~~~~~~现在道歉的话，还来得及！”展明平静的，没有温度的表情沉沉的调子道。
    “哈啊~~~”男生们笑了。他们彼此望了一眼，好像在面对着一件极其荒唐好笑的事情似的。
    他猛地伸手向展明，想抓住他的衣领。大雾弥漫的眼眸霎时变得森寒，令人战栗的深处是深深地绝望，只是没有看得见。展明一个反手，把他胳膊瞬间拧翻，一脚踢出很远，另几个人见状，迅速的扑上来，被展明一记高挑回旋踢，把剩下的人全都踢倒在地。被欺负的同学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展明，惊愕无语。
    展明低垂着头，许久轻声自语道，“警告过你们，别惹我！”抬起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刚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划伤了，隐隐殷出血来。
    “陆展明，谢谢你，救了我。”
    展明一惊，啊，回神看那男生，好像是同班的同学，只不过他都不怎么和班里的同学说话，自己都不大能叫出对方的名字。“你是·····？”
    “我是光奈，我猜你也是忘了我的名子。”
    “为什么和那些家伙打架？”
    “不是，是单纯的被打啊我。”
    “那更惨，·······好了，我得回家了，”
    “我是·····”光奈刚想说话，展明已经转身回教室拿书包了。
    回到家，展明看见蓝晴正坐在沙发上，开门的瞬间，两人的目光相撞，展明平静的移开，脱鞋进屋。蓝晴有些不自然，紧张的神情。
    “既然以后会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些规矩，免得麻烦，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也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还有也不要把你的东西扔的哪里都是，我看了会不舒服，”微垂着眼的展明语气冷漠对蓝晴说。
    “我知道了，”蓝晴低低的声音，
    当年的展明一直是那样一个个性别扭的孩子，新家庭组成后的日子里，他越来越多的发现，那个林姨似乎很少在家，更多的时候，家里只有他和妹妹两人。其实他早就偷偷记下了妹妹的名字，蓝晴——像晴天一样的名字，蓝天，白云，晴天，这些都是陆展明喜欢的。但他的父母依然很担心是否能和妹妹和睦相处。
    像每天早晨一样，陆展明漫不经心的挎过书包，骑车去上学，和每天不同的是，他身后多了一尾巴，蓝晴总是和展明一起出门，尽管展明总是头也不回的自己先走了。每天放学蓝晴都会等在展明的班级门口。展明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淡淡的一句，不用等我，我们各走各的。蓝晴棕黑的眸子难掩忧伤，望着展明的背影，心一点点岑寂下去。
    这一日，父亲和林姨因为有应酬都没在家。展明坐在自己的房间，兀自做着运动。从初中起他就开始自己练武术，就连房间中间都挂着练拳的袋子。
    ············································
    望着窗外夜色骤沉，蔚蓝的天幕变成了灰蓝，夕阳周围的天空，泛着淡淡的红晕，风越刮越猛，但丝毫没有卷走空气中的燥热，渐渐的天空彻底变成了灰黄色，树木摇曳不定风声渐大，像是有飞机低空驰过的声音。
    只见展明冷冷的在呆在那，看着那昏黄如画的天空。墨绿色的树影在天幕下映衬出美丽奇异的轮廓，晃动。像一幕幕无声的经年老旧黑白电影在播放。安静的躁动，黑白的昏黄。
    夜晚，躺在床上觉得好寂寞，屋里开了一盏灯，幽暗的光线在他挺拔的鼻子上投下一线柔和的暗影。这几年总是觉得生活啊学习啊什么的都很无聊。什么都激不起他的兴趣。父亲只会一味的反对、指责他。总之他就是错误的代名词。从小挨打到大。到现在父亲已经是打不动了，而他也早已麻木。随便一挡就抵住了父亲见老的手臂。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吹着口哨走开了。学校成绩越来越糟，一幅优等生的模样，内里却是一肚子叛逆的血液。
    猛地起身拿出笔在画纸上划了几下，又扔掉，完全没有感觉，手指插入发根，头深深的埋下去。
    “噹噹噹——”敲门声响起，展明定睛望向门口，门开着，蓝晴战战兢兢的神情。穿着拖鞋，系着围裙。睁着大眼睛，望向床上的展明。
    “哥，哥，该吃饭了。”轻柔中略带恳求的语气，
    “嗯，”展明随便应了一声，转过身，沉静在黑暗中。
    “那你什么时候来，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烦不烦，我饿的话自然就去吃了。”展明打断她的话，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门慢慢关上了，展明浓黑的眉毛不经意颤动一下，为什么我会和这家伙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他翻身而起，走出房间。两个人就开始默默的吃饭，“为什么今天总是跑来和我说话？”
    “因为白天在学校里，我就很想和你说话，再说你当时也是自己一人。”
    “那是因为大家都讨厌我，所以我也觉得没有和他们交谈的必要。”
    “那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哥哥不是坏人。”
    “我就是个坏孩子，早就告诉过你猜错了。”
    “我看见你曾经看着妈妈照片失神的样子，很难过··”
    “闭嘴。”展明一下被触怒了，他站起身，目光逼视着蓝晴，“尚蓝晴，我警告你，离我远一点，不要踏入我的禁区。”
    蓝晴无辜的看着展明，眼里些许的惊恐更多的是哀伤震惊的神色。“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她声音有些哽咽。
    “轰隆——”一声雷响，巨大闪电映白了展明暴怒的扭曲的脸，窗外的连绵细雨顿时变大，细细的雨线斜落到窗上。
    “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破坏我原本的平静，为什么不断不断的出现在我面前···”
    “对不起，如果我真的让你那么讨厌的话，我以后会从你眼前消失的，哥——”
    “别叫我哥，我，不是你哥。”
    他不知道在一旁的蓝晴已经哭了。兀自扔下已经泪流不止的蓝晴自己起身回了房间。
    凭什么装作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在那里轻松的说着别人的事，其实只是在看我的笑话罢了，我是被大家放弃的小孩，想着这些，家里的气氛实在令他不舒服，披了件衣服，便出了门。
    好冷，好冷的天气，走过铺着红砖的地面，映着雨水的晕圈，凄冷的树干立在路旁，展明抬起眼一时间大雨漫过视线，依稀间仿佛有一个微弱轻细的声音说，明，别担心，我在这里别怕，全世界都将你遗忘你也不要伤心，我永远在你身边，永远，别怕。
    妈妈，是妈妈吗？我好害怕，我好孤单。他眨了眨眼睛，可是眼里也落了雨水。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一时间阴风骤起，雨水倒灌，天地无色，彻骨的寒冷，沁入心脾，一股股凄凉冲刷着地面的所有。
    站在街口车流飞速而过，往日的喧哗川流不息的人群已褪去。入夜，七彩的霓虹开始闪烁，灰色的天空安静的凝视着地面的虚华与喧嚣，白昼与黑夜交替抚摸着大地千疮百孔的身体，夜的凄清驱散了昼的惨淡。
    展明站在那，不知何时脸上流过的已经不知是雨是泪，为什么没有存在感，为什么没有人需要我？他轻轻转身，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张纯真的脸，微噙着泪，望着他。展明睁大了眼睛，身体晃动，他的心好痛，痛到他无法站立。蓝晴把伞举过他的头上，全然不顾自己被雨水淋湿了全身。雨水淹没了他眼里绝望的忧伤。“哥，对不起，我错了。我们回去吧。不然你该感冒了。”展明看着她，嘴唇不住的颤抖，他伸出手，向那张满是忧伤的脸，将要碰到的一刻，却又停住了。两行温热的液体最终滑落他的脸庞。
    回到家里已经十点多，父母刚刚打过电话，明天才能回来。他低着头，把湿衣服脱下来，走到客厅去喝热茶，隐约的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浓密的睫毛上挂满了，细密的水珠，轻眨一下，动了动唇角故作镇静。其实像这样两个人独处的机会，已经出现过很多次，只是由于展明一直很排斥林桂菽，总是迁怒于蓝晴，所以长久以来他一直很冷淡的对待这个所谓的妹妹，一直告诉自己，讨厌她，讨厌她。就对了。
    门开了，蓝晴走出来，看到展明坐在沙发上，便关切的语气道，“哥，快去洗澡吧。”
    展明没有回答，默默的站起身，走过去，在经过蓝晴身边的时候，他闻到沐浴乳的香味，淡淡的美好，他没看她一眼，进了浴室。
    展明坐在浴缸里，眼睛微闭，目光中却隐藏着一丝微弱的光，泡了一会，就起身围了条浴巾拉门出去，不自然的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臂愣了一下，感觉那里一直热热的，因为刚才在外面，两个人用一把伞，蓝晴不经意的扶了他的胳膊一下，刹那失神，展明回过神快步回了自己房间。头发还没有吹干，湿着贴附在两鬓额前，他望着镜中的自己，脸颊似乎又削瘦了。苍白的脸，转身拿起拉力器，机械的运动着。心里为什么会有不安的感觉，是的，他无法平静，自从她进入这个家以后，他就越来越多的无法平静。平日里虽然表面上冷漠无情的相对，但是私下里，在学校，总是有意无意的望向她们班，忍不住想要把她忘带的笔记本帮她带去。嘴上说着别碰我，离我远一点，到学校的时候也不许和我说话。事实上，却是听到了隔壁男生小声议论文静的转校生时而几欲和人大打出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这样，令自己尴尬的局面。展明反映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脚已经站在蓝晴的门口，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发现的时候走得太远了。
    “是哥哥吗？”这时，蓝晴的声音突然响起。展明一时间紧张到血液上涌，手足无措，想要逃跑，门却开了，蓝晴穿着睡衣站在展明面前。关切的语气，“哥，你怎么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没，没有。”展明尴尬的没有去看她的脸，别着头，一面惊异的发觉自己竟然结巴了。“你快去睡觉吧。”他说完转身像逃跑似的回了自己房间。
    之后的日子里，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父母每天为他们生活学习操劳，兄妹两个白天里依旧话很少，甚至晚上放学都不会一起回来。林桂菽一直很担心自己的女儿和那个展明相处的是否融洽。展明长时间的对她冷若冰霜的态度，她可是都看在眼里。
    在这个苍凉的季节，
    一场偏迟的雨将我淋湿了心
    如果不是她，我怎么知道我的世界不是只有我自己，
    除了你，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要。
    只要有你，怎样都好，毁掉什么都不重要。
    是我们相遇太晚，
    是我残缺的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