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世上或许真有所谓的心有灵犀吧，我想去瞧瞧慕清华，不日，我便当真看到他了。
    他仍着一身玉白长袍，立于我的院中。俊朗的面容，温和清雅的笑颜，就那样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呆呆地立于檐下看他。良久，他朝我招手，像从未分开那般平和温润：“纯儿，过来。”
    他的表情，他的语气，他的眼神，都很淡然，让我有一种错觉，我们之前的分离是我的错觉，甚至我的小院子、我赖以生存的稻香斋都是梦里的存在。
    我如同受他所控的木偶一般不由自主地便朝他移动。
    他牵起我的手，细细摩挲了半晌，似是轻叹了一声：“纯儿还在生我的气？”
    我心里的委屈，到了他眼里，竟那样的不值一文，只换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我冷冷一笑：“纯儿哪敢生气。不知您屈尊寒舍可有何吩咐？”
    他好看的眉头轻轻一皱，出口却又是一声低叹：“纯儿，你瞧，你一生气就用这副语调说话。”
    我冷冷地觑着他，而他竟也不再出声。我们陷入了僵局，都不开口说话。
    “公子，您怎么来了？”香雪从屋里出来，见了慕清华倒惊了一跳，慌忙招呼他往屋里去，又张罗着上茶和茶点。
    他拈着一块糕点瞧了半天，轻叹：“纯儿如今也算是京中有名的人物了，再舍不得跟我回府吧？”
    蓦地，他又放下了那糕点，兀自啜了一口茶。他还是不肯吃我做的糕点，只不知他这份心疼，如今看在我眼里，倒让我觉得不真实。
    我暗叹一声，纵然他让我伤心让我生气，却也是他曾怜我宠我护我周全，而我，为他做过些什么呢？若细算起来，终归还是我欠了他。他柔和的声音和稍稍失落的语调带着一种魔力，让我浑身的戾气化为乌有，我便只剩下为他担心了。
    “慕清华，你可还好？”我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心里却又委屈不甘，别扭得紧。
    大约我突然变化的态度让他愣了神，半晌才轻笑：“我很好。”
    “哦。”我又满心的失落，我别别扭扭问出来的话，他就这样云淡风清的一句给打发了？他也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呢？还是，如今我生活得怎样再也不是他在乎的了？我有些沮丧地垂下了眼。
    他突然拿了一个锦袋放在几上：“纯儿今日十五岁了，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我抬眼，伸手拿过锦袋，打开，却是一串亮白的珍珠，珠子粒粒如拇指粗细，颗颗饱满，圆润光泽，当是极品。可他送我的珍品还少么？这两年来，我的眼睛也被养刁了。我有些意兴阑珊，缓缓收起来：“很美的珍珠，多承你还特意拿来给我。可我如今也戴不出去，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你还是收回去送给旁人？”
    他苦笑一下：“纯儿不喜欢吧？”
    “你为什么突然又送我东西？你不是不管我了么？你不是有朝露和满院子的美人了么？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在我对他再不抱什么希望之时，他突然又贴心一下。我的生辰，自我闲聊时与他聊过后，他倒年年都记得的，这段日子我忙忙碌碌，自己都忘记了，他却记着，还专程送来礼物。他这是做什么呢？我心中的诸般委屈汹涌而来，强忍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滴落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拥住了我：“莫要哭了，纯儿。你若不喜欢，我重新送你喜欢的物什来。”
    我用力推开他：“你别管我！我不要你的东西，也不再想见你了。”我飞快地跑到我房里，将存银钱的陶罐捧了出来，当着他的面砸碎，铜钱咕碌碌地滚了一地。我有些神经质地捡着铜钱，一面哭道：“欠你的，我还给你，请你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生活！”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满地的铜钱，再看看满脸泪水的我，轻轻地把我拉起，声音却仍是隐忍而平和的：“纯儿，别闹了。不闹了，好不好？”
    他如同哄孩子般的话语和宽和得近乎无奈的语调让我更加愤懑：“慕清华，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高兴的时候过来哄哄我逗逗我，不高兴的时候打发我走。你放过我吧，我对你要走的路毫无帮助，我只想过平和安定的日子！”
    他默默地坐下，叹息：“我也想过平和安定的日子……”
    我心里一痛，我知道他的难处，为什么还要忍不住这般拿话刺激他？我愣了半晌，心里的气撒了大半，倒也舒坦了好些，于是渐渐趋于理智：“对不住，你别伤心了。”
    说着，我将那掷于地上的装着珍珠的锦袋捡起来攥在手里：“我喜欢这个。我是与你置气才故意拿话气你。对不住……”
    他笑：“纯儿莫要赶我走，我便不伤心了。我只要和羿一样，偶尔来见见你，与你说说话儿，便好了。”
    他近乎无赖的乞求让我心里又像被什么刺了一般疼痛起来，却强笑道：“你比凌司羿无趣多了。”
    “纯儿，你很喜欢羿么？”他怔了怔，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额？喜欢啊。”我怔了一下，如实回答。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和羿打架，你会帮谁呢？”他闻言，脸色一沉，敛下眉眼，装着不在意答案的模样。
    “你们，能不打架么？”虽然，我知道这是不能避免的，他和凌司羿或许惺惺相惜，然而他们各自的身份让他们迟早会站在各自的对立面上。可我，却并不想看到他们任何一个人受伤。
    他无奈地笑了笑：“大约是不能的罢。”
    “慕清华，我不喜欢你们打架。如若不能避免，那时，我谁也不帮。”我正色道。
    “罢了，我不过是逗逗你，你莫要当真。”他笑着抬手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发。
    我撇了撇嘴：“所以我说，你可真无趣。”
    他眸光黯了黯，转而便轻笑了一下：“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瞧你。”
    我起身送他，看着他颀长消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门口，还兀自呆望着。这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他离开与他来时一样，丝毫没有预感，更像是我自己的一个梦——他当真来过么？我当真再次见到过他么？我当真与他斗气使性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