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我那晚听到的福伯与慕清华的对话，应该是极其秘密的。然而，慕清华后来并未再提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那般信任于我，或者是我根本就听错了，其实他们说的只是“复仇大计”，而不是什么“复国大计”。
    总之，慕清华的冷静，让我十分怀疑自己的听觉。或许，真的是我听错了。
    不管如何，我总算是知道慕清华身上的那股忧郁气息从何而来，为何他明明笑着，你却总能从他的眸中看到清冷；他明明温润，你却总能感觉到他的疏离；他明明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却总有与他年纪不相衬的老成。身上若有背负，就算再怎么想要掩拭，却还是能在不经意处表露出珠丝马迹的。
    慕清华是个有背负的人，我不能任由自己的性子给他惹麻烦了。
    我已经好几天未出丞相府了，也安静了许多，不再折腾府里的花草虫鱼。我每日读书习字，弹琴品茶，倒也忙得不亦乐乎。每晚，我都去慕清华的书房陪他看书，替他端茶倒水研墨。他推拒了几次，然而总归没能抵得住我的坚持。我私以为，他对我能伴他读书这件事情还是感到高兴的，不然他不会感慨：“红袖添香夜读书，果然是一大妙事。”
    我骤然间像转了性子，香雪以为我生病了，却见我精神尚可，日日三餐正常膳食，终于忍住了，没有禀报慕清华。但她着实不放心我，不时问：“小姐，你还好吧？”
    我见不得她日日为我提心吊胆，宽慰一笑：“嗯，香雪，你放心，我并没有生病，心里也没什么毛病，我只是，突然间觉得这样安静地过日子也挺惬意的。”
    香雪的眸子一亮，脸上也云开雾霁。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几天，宫里传来消息，让我入宫。
    这次并不是慕清华来传的消息，而是一个小公公正儿八经地来传了王的旨意，走的也并不是我惯常走的那个门，而是正门。穿过白玉栏杆的拱桥，早有侍卫打开了那厚重的朱红色大门，穿过几条回廊，又爬了几级石阶，到了一处宫殿，名曰“清心殿”。
    走了一路，心里也忐忑了一路，王何故要见我？临到门前，我停住了脚步，犹豫不前。
    一直垂首引路的小公公终于发现了我的异常，停下脚步：“姑娘，快进去吧，王在里面等着您呢。”
    我一横心，垂首迈了进去。却见偌大的案台前坐了一个人，正捧了本书在瞧。一身明黄纹龙衣裳，须发花白，粗眉阔脸，神采熠熠，这该是南陵王凌天青吧。
    我屈膝行礼：“民女白纯，参见陛下。”
    “平身。”声音不大，却也尽显威严。
    我缓缓起身，敛目凝神，并不敢朝四周张望。
    他放下了书，我感觉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果然是个伶俐的孩子。白纯，你伴颖儿读书有一段时间了，可还习惯？”
    “是，公主善良纯真，待民女很好。”我恭谨地答道。
    “颖儿也觉得与你尚投缘。”他蓦地叹了一口气，“颖儿不日便要远嫁，朕要你继续陪在她身边，你可愿意？”
    我一怔，一时没弄明白他的意思。我将他的话细细地想了几遍，终于明白了——这是让我做聆月的陪嫁丫头，随着她远嫁北夏？不，不，不行！虽然我本无根，对南陵也未见得有多深厚的感情，可我若随着聆月走了，岂不是再也难见到慕清华了？
    “或者这太过于突然，你可以好生思量思量。朕恳请你体谅朕作为父亲的一片心，朕只想颖儿在他乡能有个合心的伴儿。”王神情恳切，“上次你带颖儿出宫，遇险时能随机应变，救颖儿脱离险境，颖儿又与你十分投缘，朕思来想去，你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闻言，不禁感叹，聆月可真幸福，有父亲如此爱护着。只是，我还要与慕清华执手变老呀！
    我垂首立着，不知该如何拒绝，却也不想答应；他不催促我，也不让我退下，我能感觉他的目光静静地扫在我身上。我们二人，一坐一立，就这么僵持着。我没想明白的事还有一桩，他想要给聆月拨一个陪嫁丫头，大可不必征询当事人的意见，一道旨意下来，莫敢不从。却是什么原因令他大费周章地请了我入宫，对我恳切相求。
    ——这让人十分不安。
    良久，王低声一叹：“你先下去吧。”
    我如蒙大赦，心里一阵激动，忙一迭声儿道：“谢陛下谢陛下！”
    我退出了清心殿，心里仍然思忖着王那个令人头痛的提议，走起路来也不免垂头丧气。我想了许久，越来越绝望，不管我怎样想，结果都只能是当聆月的陪嫁丫头了。
    “我们又见面了，纯儿姑娘。”一个有些熟悉的轻佻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眼，却见立于我眼前的这个青衫公子，不是那萧无极是谁！我有一丝诧异，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王宫里的？他到底是什么人呢？真是阴魂不散！
    然而，我此刻心烦得紧，不想与他周旋，人道礼多人不怪，遂行礼道：“见过萧公子。”
    他脸上的神情竟然僵了僵，整个人都愣住了。然而仅仅一瞬，他又恢复了那调笑的表情：“难得纯儿姑娘如此谦恭有礼，本公子受宠若惊。趁着本公子高兴，纯儿姑娘想要什么，说了来，本公子都允了你。”
    我嘴一撇，这人可又在胡说八道了，我现在不想陪嫁到北夏，他能改变王的想法？想着，也不再理会他，抻了抻衣襟就要走。
    他伸手拦住我：“纯儿，你可真禁不住夸。”
    我无奈极了，侧了侧身子，低声道：“请让开！”
    他变本加厉，拉住了我的衣襟：“难得与纯儿这般有缘，不如今日我做东，请你吃酒？”
    “不用了不用了，我高攀不起。”我连连摆手。
    无奈他拉着我的衣襟的手并不松，我皱眉，却听得一声清越优雅的声音传来：“不知这位姑娘如何开罪了北夏王？”
    闻言，萧无极轻笑了一声，终于松开了揪着我衣襟的手。
    而我，惊得浑身一抖，这人竟就是北夏王？竟就是欲迎取聆月的北夏王！竟就是让我离开慕清华远行的罪魁祸首！他，竟跑亲自跑到南陵来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