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只缘当时年纪小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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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始了每日进宫伴聆月读书的生活。慕清华并不能常常陪着我,他嘱咐我每次进宫,都带着香雪。
    当时,我很喜欢这种改变。每天一起床,不再思量这一日的时光该如何打发了。聆月是个很好的玩伴,热情活泼。我跟着她,学会了在人前装得谦谦有礼,一离了人,便变着法儿疯玩儿。
    聆月宫的那片竹林和池塘成了我们玩耍的圣地。我们泛舟采花、捕蝶捉虫,甚至还爬竹子比赛,爬得高的获胜。纤瘦光滑的竹尖儿,哪里能承受得了我们的重量,但竹子胜在韧性好,每每我们爬到了顶端,它会被我们压弯下来,我们便趁着那个弯度蹦下来。紫衣和香雪常常被唬得紧张兮兮地张开双臂望着我们,想在我们掉下来的时候以她们的双臂来接住我们。
    我说:“香雪,你走开,你那瘦弱的臂膀如何承受得了我的体重,而且还是高空落下时的重量?”
    “对对,紫衣,你也走开。”聆月也叫道。
    然而,那两人却怎么也不肯,仍是傻傻地张着双臂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后来,说的次数多了,她们想出了一个辙儿,将周围的枯竹叶儿都扫在一起,均匀地铺在我们玩耍的树下。可我们,一次也没有摔过。
    其实,人越是在知道危险的情况下,越是能保持注意力集中,就越是不容易出危险的。
    偶尔我也能见到凌司羿。他偶尔会和韩浞、慕清华到聆月宫来,有时会带些精致的糕点,有时会带着时新的果子,有时便是新鲜的玩意儿。他们似乎总是很忙,不会停留很长时间,也就喝一盏茶,陪着说笑两句,便会离开。每次他们来的时候,聆月便不再那么闹腾,她的目光追逐的焦点总是慕清华。
    然而有一天,凌司羿与慕清华来,却并没有如常一般的笑颜。他们面色凝重,只敛眉饮茶。
    “哥哥,出什么事儿了么?”聆月问。
    “颖儿,北夏使臣来了,带来了他们王的国书,要迎娶我们的一位公主。”
    聆月的脸一下子便变得煞白:“父王怎么说?”
    “父王让他们先在别馆歇下了。也就这两日,他就会传你问话了。”
    “不,哥哥,我不想嫁到北夏,不想嫁给什么北夏王。哥哥,华哥哥,你们想想办法,你们一定有办法的。”聆月尖声叫了起来。她的表情是那样的仓皇无措,像个找不着家的孩子。
    南陵王自登基以来,历精图治,后宫多虚空,子嗣唯一子二女,其中一女早夭,而今膝下唯有凌司羿、凌司颖两个孩子。
    我们其实都知道,北夏来求婚,南陵万无不允之理,除非想再生嫌隙,进而挑起一场战争。然而,南陵与北夏四年前的一战,伤了元气,经过几年的修整,方才好些。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和平,万万不可再起争端。倒是也可以从王亲重臣的家眷里找一位适龄的女子,但南陵王王位得来偶然,此法亦不大可行。据说,当年,南陵的天下还是姓慕,慕清华的父亲为当时的南陵国君,不知为何离奇暴毙,去逝前,下得一诏书,竟将王位传给了当时还是将军的凌天青,便是如今的南陵王。凌天青即位后,虽有先王贵诏,但朝堂内外不免猜忌。幸而这些年来,凌天青对先王独子慕清华荣宠有加,爱若亲子,而慕清华也与凌家相处融洽,这猜忌声才渐渐隐了势头。凌天青这王位得来如此偶然,因而倍加珍惜,克己勤政。此番与北夏联姻,为不落人话柄,凌天青必然会遣聆月远嫁。
    我走过去,轻轻地搂住她:“姐姐,你别着急,殿下和慕清华一定能想办法的。你瞧,王的旨意还没下,一切都还有转机。”
    “我南陵朝,就我一个公主。”聆月突兀地安静下来,喃喃说道,嘴角甚至还扯出一缕笑来,让看着的人更是心疼。
    “凌司羿,你不是很厉害么?你十四岁领兵败北夏,以至北夏与南陵数年来相安无事。如今,北夏挑起事端,要抢了你唯一的妹妹,你怎么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听见我激愤的声音响在耳边,周遭一片寂然。
    “纯儿,你胡言乱语什么!”慕清华一边用从未用过的严厉的语气喝斥我,一手用手拉我到他身后。
    “难道我说错了么?慕清华,我以为你也很厉害,少年丞相,满肚子经纶,到关键时候,什么用也没有!”我并不领情,反唇相讥。算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与慕清华起冲突。
    慕清华扭头,皱眉瞪我,目光中有无奈、请求、隐忍,良久,他低低说了一句:“纯儿,你还小,还不懂,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随你意愿的。”
    “清华,纯儿说得真对。我们满腹经纶,心怀天下,有什么用。这事儿还真一点儿办法也想不出来。”凌司羿神情沮丧。
    我第一次深刻地感知凌司羿、慕清华、聆月的无奈,也第一次清楚地知晓,他们身上的孤独感从何而来。上天在给他们优渥的生活的同时,也给了他们相应的责任和背负。
    当我与慕清华踏出宫门时,我回头望了望那扇沉重的朱红色宫门,第一次感觉到了压抑。我与慕清华,竟一路无话。
    “小姐。”香雪捧了茶进屋,欲言又止。
    “香雪,你也怪我过于莽撞了么?你也怪我不该那样顶撞慕清华么?”
    “小姐,公子是在保护你。在宫里,人多嘴杂,你的话,很容易就会传到宫里的每个角落,添油加醋。”
    “我知道,香雪,我知道。”我点头轻喃。
    我想说,可我们为什么要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生活?我们为什么不能快意恩仇?不过就是一死,死难道比压抑的生活更可怕么?可我终究什么也没说,我知道,香雪也好,慕清华也好,他们都是为了我好。
    当年的我不知道,当人真正处于那样的环境时,张扬潇洒,快意恩仇是不可能的。
    翌日,我进宫时并没有带上香雪,只搭了一只临时收拾好的包袱便进了宫。
    “纯儿,那包里是什么?”聆月问。她的脸色很难看,像那霜打的花儿,蔫巴巴的。可她却仍含了淡淡的笑意,尽管那笑是那样单薄,让她看起来更加可怜。
    “姐姐,你想出宫看看么?”我说。
    聆月闻言,惊愕地望着我,继而,那惊愕变成了疑惑,再接着,变成了惊喜。她压低声音:“你说真的?”
    我看到她眼里又有了亮光。我心情大好,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把包补袱打开,除了一钱袋银子,就是几套衣裳。我拿了一套给她:“姐姐,你换上这个。”
    这衣裳是我偷偷拿了香雪的。聆月依言换上了衣裳,我又帮她把头发胡乱弄了弄,便拉着她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聆月有些紧张地跟在我身后,低垂着头。
    到了宫门口,有侍从过来开门时照例与我寒暄:“姑娘今儿这么早就出宫了?”
    我冲他笑笑:“今儿公主殿下心情不佳,让我早些回去了。”
    他似乎未料到我会冲他笑,目光一下子就呆住了。我与聆月出了宫门,回过头去冲他笑:“侍卫哥哥继续辛苦,我先回去了。”
    我此番并非胡闹,我只是怜惜聆月。她远嫁似乎已成定局,我想在她离开之前,好好看看这个她为之牺牲的国度的热闹繁华,或许这份热闹繁华便成了她日后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唯一的一点慰籍,再不济,也能让她在待嫁的日子里过得快乐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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