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锦睡着了，我趴在他身旁，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思绪万千。
    那一句“一往情深”，好似空谷里的回声，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灭。如果我与他相认，结局会是如何呢？仙妖两界必然再容我们不得，难道真的要与他亡命天涯？墨锦他虽生了六万岁，可毕竟是在仙界受到所有人保护的，身子也金贵的很，我怎能忍心让他陪我过那人人喊打的日子……
    揉揉想的有些发痛的脑袋，我坐起身来，悄悄跃过墨锦，悄无声息地跳下去。这里是墨锦的寝宫，往外的那间屋子便是他的书房了。我化成人形，光着脚走在光洁的玉石地面。这里并没有凡间人用的书橱，因为出了窗子那一边外，三面墙壁上都挂满了书，所有的书都是一样的大小，用两条红绳穿成一串，一排排地挂着。
    走近一看，竟然涵盖了道家、孔孟、佛学等多个学界，其中最多的当属佛经，用金色的笔线勾勒出书中每一页纸的边角，独占了一堵墙，分外壮观。
    我轻抚着这里所有的书本，不知道墨锦是不是也这样站在书前，拿过我手里的书。若真是如此的话，真好。
    走到书桌旁，我看着那红色珊瑚雕刻成牡丹形状的镇纸下，压着的就是我当日双手奉给他的那幅画。画里，墨锦正站在一棵槐树下，一手执剑，正转头看着我，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容，那弯起的弧度虽不甚明显，却温暖之至。
    槐树一旁，是一行篆书，一笔一画都是我熟知的样子。
    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
    只一句话便让我落下泪来，这是墨锦为我提的字，是墨锦送给我的话。
    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
    我轻轻念着，一字一句地念着，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把我所有的思念都倾述出来。
    拿起墨锦放在画旁的狼毫笔，我沾了墨汁，在宣纸上写下梨涡两个字。说起来，这还是墨锦教过我的。我初见他时，他不过八岁的年纪，胖嘟嘟的小手，个子也是矮矮的，揪着我的衣袖直问我的名字，我开口说：“我叫狸窝。”
    他愣了一下，吸着鼻子问我：“姐姐是梨涡浅笑的梨涡么？难怪姐姐长这么漂亮，名字也这么漂亮。”
    那时我虽不知所谓的梨涡浅笑是何意，却从此换了名字。后来，墨锦随青峰崖的道士学道，每日读书习字，练功干活。我一个人无聊，便缠着他教我写字。犹记得，那时也是在这样的书房里，他站在窗前，提笔便写下了“梨涡”二字，笑着对我说，这便是我的名字。
    如今，五十年过去，我每日里模仿他的笔体，这二字早已写的与他无差。我想，我一定是疯癫了，否则为何能做出如此疯癫之事却不自知呢。
    “小妖儿，你在做什么？”
    我刚要放下笔，就被紫黎一声小妖儿给下了个半死，手里的毛笔都险些被我丢出窗外去。
    “你走路进来都没有声音的么？”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有些生气地转头，却发现他正盯着我刚写出来的字，似乎很感兴趣。
    “这两个字，是锦殿下写的？写出这样两个字，莫非是……”
    紫黎说着，把最后一个字拖得长长的，面色诡异地看着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我心里转了八百道弯，却还是想不出他究竟在暗示我什么。
    “莫非是……他想找女人了吧？”
    对于紫黎，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直到今日我才发觉，真正疯疯癫癫什么的，原来他才是之最嘛。
    “如此放肆地议论，你们莫不是忘记了本尊还在这房里？”
    墨锦穿好衣服，慢步向我和紫黎走来，不经意地瞥到了书桌上的字，顿时一怔。我心里重重地一跳，脑袋里搜罗了各种借口来遮掩这两个字，却是思绪停滞，空白一片。
    “这字……”
    “这字是你方才梦游时写的！”不等墨锦说完，我已经抢先一步说出来。紫黎噗嗤一笑，说从未见过锦殿下梦游写字，他即便是真的梦游也不会做如此文雅之事。
    我顿时语塞，对着紫黎狂眨眼，希望他不要拆穿我，墨锦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副画像，吩咐我们不要吵，之后便又转回寝殿睡觉去了。
    我本以为墨锦能发现些什么，却发现他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没心没肺。
    我低头看着宣纸上未干的墨痕，手中的毛笔千斤重。想来我也着实可笑，既希望着他能够发觉我的异样，又期盼着他不要察觉丝毫。
    “紫黎，我想回凡间去了，你……能带我走么？”我叹口气，把手上的毛笔放回去，却被紫黎按住了右手。
    “小妖儿，你有心事？你的字体与锦殿下那么像，定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练出来吧？”
    是呵，五十年的风霜，又岂止是一时半会儿所能说清的。
    看着紫黎担忧的面容，我选择轻轻摇头，轻轻扬起唇角，对他扑哧一笑。
    “我一只狐妖，能有什么心事呢？不过是有些想念父君和母后他们了，自从到凡间游历，我已有百余年未能回家。”
    我口中的百余年，于仙界的紫黎来说，不过是区区十日，可对我来说却是岁月长长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