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漓月想到方才游境夜无意间露出的神情，便直接开口问了出来。虽然他的神情始终淡漠无比，但心中却又感到一丝庆幸：幸好需要做这一切的人是自己。否则……他不确定换成游境夜，他是不是能够做到如同自己这般，毫不犹豫的将他人推入火坑。
    “为何这么问？他并不无辜。”游境夜疑惑的看着他，“杀人偿命，这是他咎由自取。”冰冷的话语从对方温润的唇中吐出，非常的违和，在他的心中游境夜从不是对无辜受难者无动于衷的人，冷漓月不知不觉皱起了眉，“英武门的千余名弟子，他们并没有犯错，却不得不为沈英武所做而付出代价……”话语出口的瞬间冷漓月便后悔了，目光中看到游境夜正用一种深沉无比的神色看着他，“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个心软的人？”
    冷漓月心中一紧，不说他了解游境夜，只是他怎会怀疑起那人的眼光？
    游境夜或许不心软，但他确实不属于那些阴暗诡谲……
    为了让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有一席安身之地，他倾尽全力击退流寇；为了让他们在贫瘠得只有一片海域的地方能够生存，不惜成本的收购他们捕捞上来的海货；每个海啸来临夜晚，他都会亲自巡逻值守……
    那个人也一定看到了这些，或许并非像他所说，游境夜不适合这些阴谋诡谲，而是不舍得将这样的游境夜推进去罢了。
    游境夜看到冷漓月明显怔住的神情，而他的沉默不语更确定了他心中想法，“难道你一直以来都不肯告诉我你的计划，便是因为这些？你怕我心软，会不认同……”
    “自然不是。”冷漓月的回答是脱口而出的，却没有多余的解释，他心底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同他说，可是游境夜却没有罢休，他步步紧逼，“你分明知道清河山庄之事，为何还会认为我是那种不会对无辜者出手的人？”
    冷漓月沉默良久，也看了他良久，方缓缓开口，“你一直没有放下，不是吗？”
    如果不是心中放不下，又怎会在他那晚提到清河山庄灭门案时，露出那般的悲凉的凄楚？
    “我确实还未放下，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游境夜站在他的面前，目光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所以如果你是担心我会不耻于你的手段，那么大可不必，因为我根本不在乎。”
    游境夜平静的说着自己的不在乎，却令冷漓月的心底更加复杂了起来。
    有时候刻意避开提及过去，也甚少提到清河山庄，是怕触到他们的伤口，可是没想到对方现在却这样说了出来，而且是这般的若无其事。他不想看到他这样假装坚强，可是他也知道，游境夜必须坚强！
    而他之前也确实在意，不想让游境夜看到自己的不择手段，可是在他决定改变计划的那一刻，他便已经不在意了。
    之所以开口问他，只是想让对方看清楚自己，可是没想到却是自己不经意见暴露了想法，知道现在解释也也无用，所以他便什么也没有说。
    心思动荡间，守在院外的玉诺突然跃至半空，衣袂飞扬而起，旋身又落回到了院中，她的手中捧着一只白鸽。
    看到那只鸽子，冷漓月目光下意识的看了眼游境夜。“宫主。”玉诺已经走进房来，冷漓月看着她手中的鸽子，眉眼微挑睨着他的样子，竟如那人一般，神态恣意，又带了份骄傲。
    无声的挑了挑眉，他拿下绑在鸽子脚上的纸卷，随手展开来看。
    玉诺收拾着不经意间涌起的复杂心情退出房间，冷漓月看到她的神情却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目光淡淡的落在手中的纸卷上。
    游境夜转眼看他，正想开口，可是微张的嘴倏然僵住。因为他看到了对面之人的神情变化，虽然依然清冷，但那双眼眸里，分明多了一份其他难以言说的气息。
    那是愉悦吗？
    游境夜难以置信，收敛心神，他开口道：“这里的机关全部已经重新设置过，连人都无法轻易闯入，没想到这只鸽子竟然能够如入无人之境，看来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只不知是何人有这等能耐……”
    游境夜说一里，看到冷漓月突然抬眼朝他看了过来，“夜，你想试探些什么？”
    看着他淡然的神情，游境夜只觉得心海一阵翻覆，突然觉得非常愤怒。他骤然从站起，朝冷漓月走去，目光定定的看着他，“他是谁？”
    “秋苍术。”冷漓月的话语脱口而出，语调自然。
    “为什么？”游境夜的三个字吐得非常慢，只因他的心中五味杂陈，这三个字里包含了太多。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自己？为什么他游境夜就不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游境夜目光紧紧的盯着他，这一次冷漓月终于没有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他似乎低眼想了想，才开口说道：“他只是一个闲人，但却是我不能树立的敌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你不用担心。”
    冷漓月说得云淡风清，将好张纸卷点燃，扔进火盆。小小的纸笺瞬间被火焰燃起，看着火光静静的将所有文字吞噬殆尽，只剩下细碎的灰烬，随风散去。
    游境夜的视线也落在燃起的纸上，黄色的火焰包围下纸笺渐渐卷起，流转如云的文字里，‘念想’二字若隐若现，却生生刺入了他的眼。
    “你那晚出去见他了？”游境夜的语气如同质问，令冷漓月忍不住皱眉，淡淡点头，他若其无事的将手边的册本推到他面前，“你既清闲无事，便把这些都处理了罢。”
    游境夜看着面前高高的册本，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经清平如水，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你如此在意他，难道就不怕我因此做出令你后悔的事？”
    看似玩笑的话语，却令冷漓月的心猛然一紧，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在暗示些什么，只是心中的莫名慌乱令他感到不安。
    “他数次救我，这些是我欠他的。”冷漓月无奈的开口，游境夜眸色一冷，“他威胁你？”
    “并非如此，我与他之间……”冷漓月摇了摇头，抬眼看他，“你不会明白的。”
    冷漓月话音落下，游境夜骤然上前向他逼近，眸中带着如海般深沉难辨的神色，一字一句的话语似乎是从齿间咬出的，“你平日冷淡少言，对不相干的人从来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可是擂台上，你因为他几句意味不明的话就想揭开面具，你们在树林里当着众人的面相拥，那晚他闯进楼来，众目睽睽为你披衣你也不拒绝，你们还每日书信往来……如果这些我还看不明白，那我游境夜岂不真的是有目如盲？！”
    游境夜的声音激荡在空气里，可是相对于他的压抑隐忍却不可自控的激动，冷漓月却始终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怒不愠，毫无变色。
    “他不只是简单的救过我，那日我落崖，他也跳下来了。”冷漓月缓缓吐出话语，转开的目光有些悠远，似乎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即便发现了蹊跷，但那毕竟是不知深浅的悬崖。”
    冷漓月并没有说其中的危险，但游境夜却已经无言以对了，他知道自己输了。
    自己的话语脱口而出时，冷漓月便看到了游境夜的身体明显一震，方才闪着幽幽光芒的眼眸也瞬间暗了下去，但他却假装并未察觉般，若无其事的提醒他，“夜，不要让我一而再的提醒你自己的身份，不要这么幼稚，你与我都有更重要的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