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奶奶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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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吹了一个晚上,黎明的时候,鹅毛大雪飞落了下来,刚刚睡醒的我一骨碌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顺手摸起炕头的一件外套,胡乱披在肩上,屋内黑黑,唯有窗户里透进些许暗淡的亮光来,我顾不上开电灯,摸索着下了炕,碰碰呱呱来到门口,拉门就出来了。
一阵刺骨的寒流冲破门帘席卷了我的全身,我哆里哆嗦一连打了好几个冷战,感到骨髓里凉飕飕的,心中好生后悔。农村人经常讲:“热人迎了风就了不得了。”所以坚决反对半夜三更往屋外跑,而且我的父亲再三叮嘱我小便就在便盆里,千万不要往外面跑,热人迎了风就了不得了,一旦有了病那就没办法治了。可我就是这么不让人省心,就把父亲的叮嘱当成了耳边风,这一冻才知道过堂风的厉害。
然而已经出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拽紧搭在肩上的外套,跑到厕所里小便去。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洁白的雪,足有三寸多,踩上去发出特有的声响,并且留下一道清晰的脚印。天上黑沉沉的,看不到一颗星星,眼睛里除了院落里几个物件形成的黑咕隆咚的影子外没有其它任何色彩,一切显得那样的平静,偶尔会有一两声犬吠。
完事后我三步并作两步,赶忙回到卧室,一头扎进被窝里紧紧拽着被角暖和身体,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好半天才觉得全身有了温度。经过这么一折腾,睡意全没了,躺在被窝里,眼睛虽然闭着,可是脑海里异常清晰,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起来。
十多年前,我奶奶健在,由于当时我家的居住条件很差,仅有一间窝棚可以容身,一家人挤在一张土炕上,没办法,我就借住在三叔家,和奶奶睡一个屋,那时,我爷爷离世已经三年了。每年的这个季节,我奶奶都会把炕烧的热热的,奶奶的口头禅是:“穷人的娃有一片热炕头就享大福了。”我上学回家后,吃过晚饭,天已经大黑了,去三叔家大约三四百米远,可我就是怕黑一个人不敢走,要么是我的父亲把我送到三叔家,要么是我妈把我送到三叔家。我奶奶总是一个人坐在上房的老式窗口旁静静地等着我,屋内漆黑一片,老人家害怕费电,极少打开电灯的,尽管当时用的是十五瓦的灯泡。
我三叔是个单身汉,出去游玩去了,他的屋里也是黑乎乎的。一进大门我就喊:“奶奶”,我奶奶这时很高兴的就会回一声:“哦”然后我会对大门外的父亲或者母亲说一声:“我进来了,你回去吧。”小跑着来到上房里,钻进奶奶为我准备好的热乎乎的被窝里,奶奶总是会问:“今天吃饱着吗?”我照例回答一声:“吃饱着呢。”奶奶又会问一句:“今天你吃的是啥?”我照例回答一句:“吃的是疙瘩。”而后我奶奶就把我脱下的满是汗渍的棉袄暖到热炕上,以便我第二天早上穿时热乎乎的,我睡下后就会缠着奶奶为我讲故事。
我奶奶的故事特别多,睡在黑咕隆咚的上房里,听着奶奶讲的故事,我很快就能睡着。不过,对于我奶奶所讲故事的内容我是有深刻记忆的。记得奶奶曾为我多次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家人养了三个娃娃,老大叫顶针,老二叫银针,老三叫门闩。有一天,他妈转娘家去,临走告诉孩子把门拴好,无论谁叫都不要开门。被一个狐狸精听到了,他妈走后,狐狸精变成他妈的样子来叫门,先叫道:“顶针、顶针来开门,我是你娘回来了。”顶针听到了回答道:“你不是我娘,我娘穿的红,戴的红,走起路来还是一阵红。”没有开门。狐狸精又叫道:“银针、银针来开门,我是你娘回来了。”老二听到了回答道:“你不是我娘,我娘穿的绿,戴的绿,走起路来还是一阵绿。”又没有开门。狐狸精还不死心,再次叫道:“门闩、门闩来开门,我是你娘回来了。”门闩听到了,高兴地大叫着:“娘回来了。”赶紧把门打开了,狐狸精顺利进的屋来。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狐狸精说道:“谁胖谁挨着娘睡,谁瘦谁靠着墙睡。”老大、老二都不愿意睡在狐狸精旁边,唯有老三抢着说道:“我靠着娘睡。”睡到半夜的时候,老大想要方便了,先醒来了,黑灯瞎火的就听见狐狸精嚼着什么,便问道:“娘、娘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吃什么呢?”狐狸精回答道:“没什么,是你姥姥家带来的一根骨头我嚼着呢。”老大又说道:“娘、娘我也想嚼。”狐狸精骂道:“你个小娃娃,嚼啥骨头呢,睡觉。”老大很不高兴,说道:“你不是我娘,我娘有东西先给我们吃的。”狐狸精听完后很是生气,骂道:“他这大大,我不是娘是谁?就一根骨头,你们牙嫩嚼不烂的,睡觉。”老大睡不着了,嚷道:“娘、娘我想尿尿。”狐狸精说道:“到地下尿去。”老大说道:“太黑了,地神爷打呢。”狐狸精又说道:“那就在炕仡佬里尿。”老大说道:“我不敢尿,炕神爷打呢。”气的狐狸精谩骂道:“把他这大大这里不敢尿,那里不敢尿,你要到那里尿?”老大赶紧说道:“我要和我妹妹到院里去尿,你用绳子把我两个从窗子里掉下去就好了。”
狐狸精无法,也不知从那里弄来的绳子,只得把老大和老二拴在一起,从窗子掉了下去,说道:“赶紧尿,不要跑了。”老大说道:“嗯,娘你放心吧,你拴着我们呢,我们跑不了的。”老大和老二被掉到院里后,老大悄悄地跟老二说道:“她不是咱娘,她把咱家老三吃了,咱们得跑,不然她还会吃了咱俩的。”一句话把老二吓得直哆嗦,怯生生问道:“她拴着咱俩呢,咋跑?”老大说道:“先把绳子解开,咱们再想办法。”狐狸精迟迟不见这两孩子上来,很不耐烦的骂道:“把他这两个大大,一泡尿咋尿着呢,这么久了还不上来。”猛的往上一拽绳子,把一只鸡弄得呱呱的叫开了,狐狸精问道:“把他这两个大大,哪里来的鸡?”老大回答道:“是叨我们屁股蛋子的鸡,我把它拴在绳子上了,你吊上去吧。”狐狸精很高兴,说道:“好好,你们先等着,我把鸡吊上去了再来吊你们,你们不要跑了。”老大说道:“嗯,我们知道了。”糊弄罢狐狸精,拉着老二抽身向着门外跑去。
跑到院外后老大和老二拼命喊叫了起来,这下惊动了村里人,待得村民们掌上火把进到这家屋里的时候,野狐精已经跑得没影了,炕上只有老三的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来滚去。每次讲完故事,奶奶都会总结一句:“你看害怕吗?所以你们小孩子千万不要轻信别人的话。”躲在被窝里的我连连点头道:“嗯,别人的话不敢信的,他们都是狐狸精变得。”逗得我奶奶笑了起来。
时光真是无情剑,如今我奶奶已经离我而去许多年了,然而奶奶离世那一刻浑浊的眼神烙在了我的脑海里。由于我们家的经济条件拮据,奶奶到底得的是啥病没有弄清楚,我只是记得奶奶常常和我念叨:“我的头里头好像放着个大石头,重的很,还哇偶哇偶的老响呢。”奶奶去世的季节是农忙时刻,前一天,奶奶还忙着收拾家里的杂物呢,奶奶晚上给我三叔做饭的时候突然就晕倒在了灶火旁,前额上刮破了大豌豆大小的一个伤疤。被我发现的时候奶奶有了一点知觉,是我和妈妈把她扶到炕上的,奶奶嚷着说心里难受的很,头重的很,我们给她服下了赤脚医生早先给的一些药物,晚上我和奶奶一起睡的,到了鸡叫头次鸣的时候奶奶自个起来了,慢慢走到大立柜里找出为她缝制好了的寿衣,自个穿上,再次回到炕上坐下后为我盖了盖被子,突然就倒下了,吓得我匆忙伸出右臂拦住奶奶的头一动都不敢动了,我大声叫着三叔。奶奶语气很是微弱的说道:“你慢慢把我放下,我睡会就好了。”三叔被我叫来后见我奶奶睡在枕头上已经安稳了下来,就说一大早再找大夫。天快亮的时候我把我妈和二婶都叫来了,当时,我父亲和二叔打工去了,不在家,我三叔也把赤脚医生找来了,赤脚医生为我奶奶开了几片药。奶奶急忙把药吃下后说起了胡话,一个劲嚷嚷着我父亲和二叔的名字,又说我哭得厉害,她看着心疼,又告诉我妈哪里有几件衣服给我穿,又告诉我二婶哪里有几件衣服给我三妹穿,平日里,我奶奶就偏心我和三妹的。
房下也被我三叔请来了,这时就坐在上房里的沙发上闲聊着天,我紧紧握着奶奶干瘦的、青筋凸起的右手,泪水不住的流着,面对生命迹象越来越弱的奶奶,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和绝望。胡话过后的奶奶脸色一阵比一阵难看,到后来变成了煞白色,而且奶奶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了任何生机,只有眼角挂了一滴泪花,显得那样的粘稠。大约八点钟的时候奶奶没有了呼吸,就那样无助的躺着,任凭我如何呼唤,奶奶都听不见了。然而,我的眼睛里奶奶的那双浑浊的、已经不再转动的、睁大了的白眼珠子永远烙在我的大脑里了,嚎啕大哭的我感到撕心裂肺的疼。围拢在奶奶身旁的房下开始七手八脚的为奶奶忙活后事了,主事的房下分派人员通知我的父亲和二叔以及其它亲戚。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就像一个木偶似的守在奶奶冰冷的身体旁,眼泪早就流干了。
奶奶永远的离我而去了,她老人家带走了儿孙的无尽思念,同时又把无尽的愧疚留在后辈的心头。奶奶曾经问过我,上学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老师把字写在黑板上让同学们认,认得了就是好学生,认不得就是坏学生。上小学四年级的我觉得奶奶的问题太无聊了,就胡乱的应承是奶奶理解的那个样子,于是奶奶就和我说起了她小时候也到学堂窗户底下偷听过老师讲课的事。那时好像只有有钱人家的男孩子能上学,女孩子做梦都不敢有上学的念头,奶奶的举动是很叛逆的。奶奶告诉我她偷看到的情景就是老师在黑板上写上字,拿根教鞭指着字让学生读,读对了不打,读错了抽几教鞭,所以奶奶认为我上的也是这样的学堂。
每当想起我对奶奶撒的谎的时候,对奶奶的思念就越发的强烈了。十几年的时光改变了人世间的很多东西,也许,天堂里的奶奶已经不认识回家的路了,奶奶脑海里的那条泥泞崎岖的乡村小径已经变成柏油马路了,奶奶脑海里的家乡房屋已经被改造过好多次了。可是,我仍然期盼有朝一日当我长眠地下的时候能和奶奶再次相逢,我要弥补我的过错,我要告诉奶奶,我所上的学堂根本不是奶奶见过的那种样子了,现代的学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