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一次见面后，靳轻有一段时间没再见过楚辰禩，料想他该是已经离开王府，率兵奔赴北平战场去了。
    就在几个月前，统治了天朝两百多年的清王廷才被推翻，当时一起推翻帝制共倡民主共和的三大主力部队却在瞬间反目成仇互相残杀，变成势如水火的敌人。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以大总统苏国山为首的国民军中途突然倒戈转表示愿意让出大总统之位而扶助护国军拥护的宋奇恺，宋奇恺因此就任第二任大总统的宝座，但出乎苏国山的预料宋奇恺登上总统之位不久便挥师北上，进攻山海关，想要一举拿下东三省。
    东三省早在清王廷灭亡之前便由朝廷亲王镇守，现今不知为何传入了楚辰禩的手中，当初宋奇恺大概是为了安抚东三省，因而授予了东北王上将的军衔，如今看来他是觉得自己养虎为患了吧？
    楚辰禩其人靳轻知晓的并不多，父亲虽是国民军元老却基本上不让自己涉足政治，一心只想让自己打理好杏林春安稳度日便罢，自然就很少在自己面前谈论当前政局，不过靳轻却知道东北王楚辰禩一直以来都是其他两派心里的一根锋利芒刺。
    他也心知肚明为何楚辰禩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自己困在身边，一旦激战真的打响，父亲必会因为自己而投鼠忌器。
    堂堂的东北大将军还真是够阴险。
    王府里守卫对自己或明或暗的监视，靳轻不以为意，依旧做自己该做的事，乐在其中。
    几场大雪过后，靳轻终在王府后院的偌大校场见到了楚辰禩，那人依旧一身笔挺的军装，微微斜坐在靠椅上，漆黑利落的短发在猎猎寒风中依然纹丝不乱，就像这个人的表情一样，永远的冷硬。
    草绿色的呢子军装大衣被主人脱下，披到靳轻身上，“少东家衣裳怎如此单薄，东北的严冬可不比姑苏暖和。”
    靳轻笑笑，看着上将漆黑的眼眸，“多谢上将阁下关心。”
    说话间，一排扛枪士兵领了一群捆着双手套着黑布头套的人进了校场，这些人穿着乌脏不堪血迹斑斑的黄绿色军装，有的身上伤口还在流血。
    靳轻眉头一皱，这些人是战败被俘的国民军，看来国民军也参与了这次战役，说不定就是父亲率领的那支。
    “不知上将阁下带他们来做什么？”靳轻平静地问。
    楚辰禩做了手势，只听“唰唰唰”一排士兵上枪举起瞄准战俘，“既然少东家有幸，不如就见识一下我东北军是如何处置战俘的。”
    不及靳轻反应，一齐响亮的枪声已经震颤在耳畔，淡青色的硝烟随风飘入鼻中，靳轻甚至还闻到了浓浓的血腥……
    第一排的俘虏错乱着倒在荒草地上，洞口溢出的鲜血慢慢流淌出来，染红枯黄的草根。
    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有人被枪杀死在自己眼前，靳轻一双原本温润清透的丹凤眼此刻微微圆怔，黯淡了神彩，只觉得那些一声声刺耳的枪声还萦绕在耳畔，满脸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有人可以这样轻易屠杀别人的生命？
    不过几个思绪间，陆续有人倒在自己面前，当靳轻回过神来时，已经是一片充满刺鼻硝烟味儿的死寂，右手死死地攥出了湿汗，关节处一片苍白，莹润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痛的染成酱紫色。
    一阵大风呼啸刮过，靳轻觉得脸上有一丝冰凉，还没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一片烫人的温热就取代了那份冰冷。
    楚辰禩抬手擦掉他脸上的一行泪，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掌在触碰到少年细嫩的肌肤时粗鲁中突然夹杂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温柔。
    上将语气冰冷，“到底是孩子，不该看这种场景。福叔，带少东家回院子里去。”
    “是。”
    看着凛冽寒风中远去的那一抹瘦弱单薄的背影，想起他转身那刻好看的丹凤眼里一闪而过的恨意，楚辰禩若有所思。
    一等士官、东北王的随身侍卫高敢上前道：“爷，宋奇恺来了。”
    闻言，楚辰禩面色一凛。
    偌大的客厅里，芙蓉花雕紫檀木太师椅上端坐的人一脸大胡子，身材肥圆，身后留着长长的辫子，一身金线刺绣五爪金龙的藏青色军装，双肩上垂挂这黄金的穗子，一排纹样繁杂的黄金纽扣金光闪闪，浑浊的双眼不自觉地微微眯着，泄露着精明的狡诈。
    这人身旁站着一个同样留着长辫子的灰衣男子，轻微地驼着背显出一副恭顺的样子。
    太师椅上的人一看见楚辰禩进来，赶忙起身迎了过去，露出两排发黄的牙，“多日不见，侄儿还是这么精神啊。”
    楚辰禩冷着脸径自坐在上堂，鹰隼扫了他一眼，语气缓慢却毫无敬意，“宋大总统亲自登门有何贵干。”
    宋奇恺顿了顿，转而向身边的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忙作了个揖，“在下阮杏诚，乃天朝帝国参谋顾问，特随大总统前来拜会上将军。”
    见楚辰禩兀自喝茶并不理会他们，阮杏诚笑道：“上将军独居这仙府之地，真是难得的闲逸自在，只可惜现今这天下百姓都是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真是令我广大有志之士心寒呐。依在下愚见，上将军乃我天朝英才之表率、百姓爱戴敬仰的东北之王，为何不广施恩德，为这天下可怜的百姓做些善事？”
    楚辰禩似笑非笑，“哦？那依你之见本将军该做何对得起天下百姓的善事？”
    “若说是接济穷苦百姓保得他们眼前一日三餐的温暖，在下觉得实在是隔靴搔痒难以真正改变他们的生活。”阮杏诚抬头看着楚辰禩，正气凛然道：“所以，依在下之见将军何不与我们总统联盟一起平定这乱世还天下无辜百姓安居乐业？如果我们联手，那不出十年这天下必定河清海晏，兵藏武库，马入华山，再不见饿殍。”
    楚辰禩冷笑，“既如此，希望阁下宏图远志早日达成，本将军浅薄没这份雄心。高敢，送客。”
    眼见着就要被请出去，宋奇恺忙道：“辰禩，即便不讲这天下大道，你也该顾念你我姑侄之情吧？难道你就不能帮你姑父一次？若是你帮我，我便封你子爵的爵位，尽享荣华富贵。”
    此话一出，楚辰禩冷漠的眼神里闪出隐隐迫人的杀气，一把狠狠地攥住宋奇恺的衣领，话锋锐利寒森，“本将军可不记得有一个阴狠狡诈卑鄙无耻的姑父。你也有脸谈天下百姓？若下一刻你举枪自裁的话，才是天下百姓真正的福音。”说完，嫌恶地将人扔开，“滚！”
    宋奇恺被摔的四仰八叉颜面尽扫，慌忙被阮杏诚扶起来，气的胡子直颤，阴鸷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楚辰禩，咬牙切齿：“你、你有种！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你跪着给我舔鞋底！”
    楚辰禩，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