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北蛮的边境，这里的战事已经持续六年，两边都是疲惫不堪。
    北方的荒漠沙尘很大，狂沙席卷着，整日不见太阳。
    风沙呼啸的观望台上，通身金甲的少将军负手而立，剧烈的风沙中他的黑巾斗篷迎风招展。
    台下的士兵拱手说道：“沈将军，那个皇子的尸体如何处置？估计北蛮不久便会派人来讨要他们皇子的尸身，大战在即，不如我们将他的
    首级悬挂在城楼以此振奋军心？”
    被称作沈将军的人没有回头，始终望着远处的荒漠深处。
    “皇子？”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少年般干净刚毅，“是叫施玶吧，我记得他不过十四岁。”
    台下的人有些语塞：“是，是叫施玶，是北蛮最小的皇子，第五个皇子。”
    “十四岁……这样想来，我率军来迎战北蛮的时候也是十四岁……如今已经六年了啊。”
    “是，沈将军，那年您刚满十四，是您父亲，不，是忠勇侯，替您请命出征北蛮的。”
    “父亲……”这人低语，良久，他抬起头道：“传我命令，派通传使把五皇子施玶的尸身送回到北蛮王都，交还给他们，要完好无损。”
    说话间，他已经转过身来。
    沙尘掠动着他的斗篷，他不过二十岁上下的样子，周身却散发着武将独有的英豪气概，面容单纯得如同一个涉世未深的稚气少年，一双
    澄澈得如同清泉的眸子格外醒目。
    士兵抱拳接命，道：“遵命，沈将军。”
    沈墨阳转过身去，再次把目光投向荒芜的大漠。
    ******************
    叶蓝荀告病在家已有整整一个月了。
    虽说腿上的伤已好得完全，却难得悠哉，一直不曾上朝去。
    半月前，王上派人来探病，那侍臣连叶蓝荀的面都没能见到，只因为沐儿说他得了见不得风的寒疾，那侍臣于是吓得连忙回宫禀报，王上
    竟然毫无反应，只说叫他尽管在家养好伤。
    这一来，叶蓝荀倒真真能闲上个一年半载了，于是闲闲地过着日子，一时间便到了初春。
    难得的好天气。
    园里的雪已融化得差不多了。
    两旁的小池也流淌了起来，树上打了小小的嫩芽，一派和煦的初春景象。
    叶蓝荀靠在床边，沐儿前后操持着为他梳头拭面，唯恐下人不周到又忙忙的帮他在腿上擦了药。
    他看着忙个不停的沐儿，不觉轻笑起来。撒娇似的拽了拽沐儿的袖口：
    “看你真要忙成个疯子了，歇歇吧，我已经好了。”
    沐儿不却不在意，一昧盈盈地笑着：
    “要我说先生送来的这药真是好，好像是从刖氏带来的叫什么雪灵草的。你瞧，一擦上就透进去了。”
    说话间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便抬起头，有些疑虑地看着叶蓝荀。
    “我一直觉得奇怪，王上怎么没有再难为，平日里他巴不得每天寻你一次，这次偏就怪了，竟让你休养，也没有再派人来了。”
    “因为花璃没来过，他自然是不担心的，况且，这几日北蛮的战事吃紧，想他也顾不得些许了，这样我倒落得自在。”
    沐儿低了头，似是有一番疑虑，走到窗边张望了一下，才走到叶蓝荀床边，低声对他说：“蓝荀……先生使人来送药时还带了刖麒王上的
    口信……刖氏内乱平息，他好像按捺不住了……”
    “只他事端多……”那厢荀美人叹了口气又低声道：
    “我累了，这五年都不曾像这些日子好好休息过……现下几个月，全当调息让我悠哉悠哉吧……等那最后一枚棋子不知还要等多久，北蛮
    一日战乱，我们最关键的棋就一日不会回皇城……能拖延些便拖延些罢。想必先生早就已经跟刖麒安排好了，况且你看那个苏锦，他可是通达
    之人，无论何时，他都会协助先生的。”
    说着，他缓闭上双眸，继续闲闲地躺了下去。
    沐儿想他的心思是再缜密不过的，就也气自己不相信他，敲了敲脑袋，帮他掩上被子。
    叶蓝荀刚迷迷糊糊的，就听到长廊处传来了花匠的声音。
    “主子！主子！”
    沐儿起身过去打开了门。“嚷嚷什么，不知道主子在休息吗！”
    “不是，沐儿姑姑！不好了，王上派了一个侍官来。”
    “王上？”沐儿蹙眉，“来做什么？”
    “我一见那侍官进门就赶紧跑过来通传了，来做什么我倒没听见。”
    “你先下去吧。”
    “是。”
    沐儿转过头看着已经坐起来的叶蓝荀，他的长发散乱着，眼帘低垂。
    沐儿咬起唇，脸上满是忧虑。
    不一会，那位小花匠口中的侍官就就被管家迎着从外堂走了过来。
    “奴婢见过曹侍官。”沐儿曲下膝。
    “沐儿姑娘不必多礼。叶大人呢？在房里吗？”
    沐儿点点头，那侍官跨入房门，躬身到了叶蓝荀床榻边上。
    “王上有什么旨意吗。”叶蓝荀看着他，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那倒没有。王上只是派奴才来给叶大人送些东西。”
    曹侍官说着，从手中的檀木小盒中拿出一支玉雕。
    一块完整的润白的玉石被无比仔细地雕琢成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色山茶花。
    花瓣末梢微卷，花蕊半露，花茎的纹路相当清晰，仿佛散发着茶花的清冷的暗香。这么一支玉雕，就那样如同一朵冰砌的茶花静静的绽放
    着。
    “这是王上亲自为叶大人的雕的，花了好些时日呢，小玉的刃口锋利，划得王上手上尽是伤。”
    叶蓝荀却依旧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眸中却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王上这是打赏我了？”
    “叶大人哪里话……但好像也对……这是王上要奴才送来给叶大人的。”
    “哦？”叶蓝荀拿起那朵玉雕，指尖缓缓划在花瓣的棱角上。
    他的手很漂亮，和这玉雕相得益彰。
    啪——很清脆的一声。
    那支雕工精细的玉雕顷刻粉身粹骨。
    “你——”侍官涨红了脸，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
    “王上既然赏我了，就该任我处置，曹侍官有什么问题吗？况且我喜欢听响声，尤其是这种好物件的响声，简直美妙绝伦。”叶蓝荀说着
    ，唇角轻扬，满面嘲弄。
    “奴才不打扰叶大人休息了！”曹侍官咬咬牙，转身大步离开了叶府。
    “主子！那可是王上钦赐的东西！怎么能摔了！”管家吓得不轻。
    “无妨，王上愿意送却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收。你下去罢，没事了。”
    那管家哑口无言，只得叹一口气走开。
    “蓝荀！”沐儿很紧张，“你真是太胡来了！”
    叶蓝荀却捻着纱帐显得无限舒心。
    ******
    这曹侍官从叶府出来直接回到皇殿复命。
    原本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向圣上禀明那叶蓝荀有多么胆大妄为和放肆，却在见到慕尧城的那刻，吞下了早就准备好的一番话。
    慕尧城坐在大殿的华椅上，那双深邃的暗色眸子中闪动着难得一见的期待的光彩。
    曹侍官也算看着圣上长大，这慕尧城对叶蓝荀的心思他是再清楚不过，于是实在是不忍心让他的王上失望，也不敢欺君犯上，只得埋着头
    一句话也不敢说。
    “怎么……他不肯收吗……”慕尧城的脸上，那抹罕见的天真烟消云散。
    曹侍官怔了片刻，随后做了一个于他而言极其重大的决定，他道：“……请王上赐奴才死罪。”
    “他不肯收，朕不会怪你。”
    “回王上，不是，不是叶大人不收，是……是奴才该死，一不留神……把……把那玉雕……摔碎了……”
    慕尧城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有些苦涩的，他笑了笑。
    “曹礼，你不怕欺君诛九族吗？”
    曹侍官吓得一颤，随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王上……王上恕罪。”
    “罢了。仅此一次。你退下罢。”
    曹侍官低着头，心中又惊又恐，弓着腰缓缓退出大殿。
    慕尧城抬起自己的双手细细看着，带着些薄茧的骨节分明的手上有些细碎的小伤口深深浅浅地分布着。
    “摔碎了啊……叶蓝荀，很舒心吧……”
    他攥住拳。小小的伤口带来酥痒的疼痛。
    或许他不该如此了解叶蓝荀的。如果不是这样了解，那就会相信曹礼的话，也不会觉得自己如此可笑罢。
    “朕的，你一向不在乎。哪怕是挖出来的心，你也不稀罕……”
    慕尧城的唇角一直上扬着，声音很轻，却带着沉重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