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锦绣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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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黄昏时分,一道残红从江天交际处铺洒在江面上,此时的江水就像一块巨大的彩色琥珀,绛紫深红,光彩陆离。离我较远的地方有几只鸟儿在江边缓缓走着,细长的爪子在岸滩上印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江涛奔流,那些呈枝桠状的印子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蝶依正在不远处浆洗着衣服。
夕阳晕在她身上,别有一番轻柔韵味。
算我命大吧,我被鬼老头打晕了一天,又醒了。
醒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木桶中沐浴。桶中的水呈暗棕色,苦涩的药味浓重,雾气蒸腾。蝶依正提着一桶热水往我沐浴的桶中倒着。热气洇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长睫挂满水珠,也不知是因看到我醒了还是被热气熏的,一张如玉的脸蛋已泛满红晕,若不是身上乏力无劲,倒真想伸出手来捏一捏。
就这样,时光若静止了般,目光交错,却没有人先开口讲话。只蝶依一双有些肿的眼又红了一圈。
我的心似被利刃狠狠划了一般,道,“怎么又哭了?”出口才发现我的语气幽细,若下一刻就断了般。
蝶依听了,手一松,木桶哗啦一声跌在地上,下一刻,不顾我上身的赤裸便从后面狠狠抱住我,搂着我的脖子。接着,我便感觉一颗颗冰凉的液体,一滴一滴顺着我的脖颈流下。
“傻依儿。”我看不见她的脸,只好胡乱的为她刮着泪,“我不是好好的么?”
蝶依本压抑着嗓音不发出声音,听我这么一说,张开嘴,一口咬在我的肩上。肩上本就挨了鬼老头一棍,我不禁低声抽了口冷气,但到底还是没有喊痛。
蝶依过了良久才松开银牙,抹了抹泪,道,“若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我不禁哭笑不得,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啊。可仍是笑着为她轻轻刮干净泪。一双若星的桃花目此时已布满血丝,我不禁暗暗心疼不已。我一点一点为她抹干泪,却发现她的左眼下不知何时多了一点凸起红点。
仔细看来,倒像是一颗泪痣。
一颗绛红泪痣。
蝶依皮肤白且无暇,故痣虽小却明显。
我的心不禁沉了下去,问道,“依儿,这痣是什么时候有的?”
蝶依抚了抚左眼下的泪痣,一笑,“不知道呢,前几日这儿就红了一点,我没有在意,后来就成了一颗痣。不过也没什么稀奇的。”
我道,“我曾听我父……我爹爹说过,脸上的痣只要是在眼睛下面的,都该叫做泪痣。这样的人要不然命途多舛,要不然就是很爱落泪。”我刮了她一下鼻子,严肃道,“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掉了许多泪?”
蝶依顿时红了脸,道,“才没有呢。痣随着人体的生长而长出是很正常的。你莫小题大做了。”又望了我一眼,道,“再泡一会儿就出来吧,大概也快好了。”
说完,拿起木桶离开。
看她离开的背影,我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
父皇与我讲起我故世的母后,总会说,“羽儿,以后切莫找眼下有泪痣的女子。这类女子即便是在笑,也觉得像是在流泪。一如你母后。绝代风华,却终抵不过那命途多舛的那颗泪痣,只生了你便早早亡故了。”每次看父皇此刻的表情,全然不似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他脸上的无奈,苍然,是我全然不懂的。说完这些,父皇总会回到寝宫中,静静的待一会,因为寝宫中有一幅母后的画像。画上的她扣住食指,用尖尖的关节顶住挺秀的鼻尖,动作妖娆妩媚,只是泪痣使她显得像是在流泣。
凄恻却绝美的笑容足以让众生为她倾倒。
现在的蝶依长的愈发像母后了。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沉在桶中。
自这事后,鬼老头愈发的不爱搭理我,但折磨一点也没少。一日之间与我说的最多的话便是,“劈柴!”“去后院扎马步!”每晚月上柳头,我都要如此挨上他五棍他才肯放过我。慢慢我倒也习惯了,那棍子挨在身上也没有原来那般疼痛。直至一夜,他将一棍落在我背上,咔嚓一声,木棍应声而断。他猛然咳嗽了一阵,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道,“明夜开始躲闪罢。”
我愣愣应了声,看他正要转身离开,我拦道,“我想去入学。”
鬼老头顿了顿步,哦了一声,垂着背慢慢走开。
我抬眼看了看天上的上弦月,月辉清冷,洒在鬼老头雪白亵服上,竟多了一分谪仙的味道。
入夏了,夏日愈发的漫长起来。
天边的阳光已经四射入苍茫的大地,仿佛恢弘的金色流波。
一道又一道,一片又一片。
蝶依说,“我没想到鬼爷爷会准你去上学,不过,这也是好事。”她将几锭碎银与我,道,“这是爷爷给你的学费,入午我给你送饭去。”
学堂里只有十一、二个学生,台上的夫子摇头晃脑解读着昨日的《硕人》,我忽的有些后悔了,夫子讲的这些所谓重要之至的文,我八岁在宫中便已温习懂了,不知敬朝的文试是否如此只要读熟《四书》《五经》了便可。
蓦的,台上的夫子道,“流羽!”
我回过神来,放下柱着腮的手,起身给已入知天命的胡须花白的夫子做了个揖道,“夫子。”
坐下一阵嬉笑声,只等着我出丑。
夫子对我白了一眼道,“你给我把《硕人》背一遍。”
我心里暗暗冷笑一声,朗声道,“硕人其颀,衣锦扃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谭公维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正背到这儿,遥遥从窗外看到一身素白的蝶依挽着竹篮来,鼻翼上点点汗珠晶莹,我一时间竟乱了神。底下不禁一阵切切私语,身旁的雅文低声提醒道,“巧笑倩兮,美若盼兮。”
我慌忙回过神,舒了口气,背道,“巧笑倩兮,美若盼兮。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鲼镳镳。翟怫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罟霍霍,澶鲔发发,葭锬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惬。”
通篇下来,脑中浮的竟都是蝶依。
夫子吹了吹胡子,瞪了我一眼道,“坐下!”
我又行了礼,坐下。
身旁雅文捣了捣我,道,“流公子可是看到佳人而来?”
我侧头勾唇反问,“小王爷从何而知?”
雅文笑了笑,用下巴指了指窗外,那里蝶依正倚在树荫下。他道,“肤如凝脂,绝色佳人。啧啧啧,可惜名花有主。”
我一笑,道,“知道便好。”
乔雅文是敬王的亲侄儿,喜着一身富贵锦缎衣裳。他与我年纪同大,个子比我矮些,头上系了紫金发髻,余留长发且及胸膛,略有些棕色,却十分柔顺明亮。
他脸颊极小,面色如玉,唇色微淡。我想若不是我的国亡了,或许我现在也与他一样,一身富贵,一脸纨绔。
还记得他刚来时,直坐在我的位上,我道,“请让开,这是我的位子。”
他将腿跷在桌上,半眯着眼打量我。他身旁的书童道,“放肆!怎么跟小王爷讲话的?”
四周皆偷偷围了一圈儿,估摸着都在等着看戏。
我笑着道,“既然是敬国的小王爷就更应该晓得如何信服于众人,而不是架着个贵族头衔来欺压我们这些平民。”我看着他僵硬的小脸,随手将课桌一抬,他一个不稳摔倒在地,我反身端坐在倚上,扶了扶桌上的尘,道,“我想小王爷是不会跟我这个平民争这一毛之地的吧?”
他身旁的书童扶起狼狈的乔雅文便要来揍我,却被雅文叫住。他掸了掸衣衫,围着我转了几圈儿,蓦的一拍桌子道,“哥们,我喜欢你!”
周围人大眼瞪小眼。
我挑了挑眉,望着他。心里暗道,难道这小王爷是断袖?
他道,“父王教导我,狗杖人势,趋炎附势之人不可交,唯江湖洒脱之人最为豪杰。”他伸出手,道,“我们交个朋友吧!”
我没想到他这样的直率,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只好伸出手与他一拍,道,“好!”
从此他便破了例,只坐在我旁边。我仍不忘问他,“你为何会来这偏远之处?”
他道,“我父王推辞道身体抱恙,需回家养老,便寻了这儿来了。”
我道,“王爷身子抱恙?现在可好些了?”
他道,“我父王啊,他压根就没病。他说什么现在狐妖魅惑君主,朝纲已乱,还是远离的好。这不,就来了。”
我点了点头,却也没再问下去,怕问多了便露了破绽。然,心中对亡敬更加有了信心。
终于下了学,我急忙迎出去。蝶依走过来,眉眼如画,笑着打开篮子,道,“天热了,额外给你备了些冰镇西瓜和绿豆儿汤。对了,下午下了学,陪我去江边洗衣裳。”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如铮明瓦亮的瑜玉一般,左眼下的朱砂痣若隐若现的缀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给人感觉却是说不出的妩媚。
阳光熠熠,更衬的她一张脸若落尘的仙子般。
雅文吹了声口哨从我们身旁走过,蝶依不禁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