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自是无猜两小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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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无名,远离敬都,在敬国的最南方。三面环江,大部分的人都以打渔为生。
江水悠悠,樵歌荡荡,质朴无邪,都是我从没接触过的。
朝看千帆而过,江柳依依,沉舟靠岸,暮看夕阳半悬山壁,沁红若血。
血。
我叹了口气,任微凉的晨雾侵在身上。
蓦的,听到一点悉簌声,然后一件外衫便附在身上。我转过身,正迎上蝶依一双若星眼眸。
她说,“你总是起的这样早。虽是六月,但我们这儿热的总是慢些,外衫还是要披的。”
我不觉从心底涌起一丝笑,她不过比我小一岁,却总是样样想的周全,长大了还不知是怎样的贤淑温雅。
蝶依看我老是这般瞧她,红了耳根转身进了厨房准备早饭。
我笑着紧了紧外衫,打开鬼老头的医馆门。
鬼老头的医馆也是无名,不大不小的门楣上挂一块白匾。这样倒不像是医馆而像卖冥器的铺子。
医馆不大。一进门是看病的铺子和占了大部分面积的百眼柜。
往里走,内院庭花红遍,蛱蝶双飞。蝶依告诉我,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蛾都是鬼老头做药的引子。
后院则就是个放杂货的地方,里面堆满了做饭或熬药用的柴火,脏乱不堪。放柴火的隔间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屋子,鬼老头便经常在这个隔间熬药。平日我在院里劈柴,他便在门口绰条板凳翘着腿,眯眼瞧着,旁边或熬着难闻的药汤,或摆着一碟棕色的小栆嚼着。看那架势就是个看管苦力的地主,生怕我偷了他一丁点木片。其间他会时不时拼命咳嗽一阵,或用粗嘎的声音催促道,“小子,快点,我还赶着木头熬药呢!”
第一天,我只劈出四根木头。鬼老头罚我不准吃饭。
我没想到这柴火这样难劈。从前在宫里也曾拿着木头练剑,也是这么一段。现在摆在我重斧下的这一段却坚硬至极,每段还要劈成均等的四半。只四根劈下来,手已震的酸疼。
是夜月白风清,水天共碧。
我正望着窗外的竹林发呆,忽的,敲门声响起。
我有气无力喊了声,“进来。”
好吧,我承认我又饿了,虽然中午醒来刚吃了六碗羹。
父皇说,“古有云,‘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要‘过午不食’,要时刻记着天下还有千万苍生在忍饥挨饿。”所以宫中严禁用晚食。
可眼下我对着蝶依送来的白面馒头已毫无抵制,父皇所有的训导皆抛在了脑后。
面前的蝶依只将头发只松松的绾在一旁,柔白的月色下,一双水灵的大眼闪烁着柔光,静静的看我狼吞虎咽的啃完一个馒头。
她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我,想是她刚沐浴完,身上散着怡人的清香,浓密长睫上还沾有水珠,更显得她娴静可人。
我突然感觉口干舌燥的很,直喝了两杯茶。
夜凉如水,春寒料峭。
蝶依道,“不怪你劈不成那些木头,那些都是后山上特有的木,坚硬,耐烧,最适合用来熬药。”
我暗暗叹了口气,这鬼老头存心想折腾我。
可我离了这儿又能去哪呢?
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二天,我端起斧连劈出十根木头,手心却已退了一层皮,红彤彤的,似露出肉般,到底还是麻木的没了痛感。鬼老头眼睛瞅也没瞅,只蝶依一双眸眶红了一圈儿。
蝶依给我装了满满一碗米饭,我颤颤伸手刚要拿起竹箸,面前的饭却被鬼老头转手倒进锅里,只从昨夜的稀饭锅中舀了些稀米汤与我。我咬咬唇,对他抱了声谢,他轻嗤一声。我对一脸担忧的蝶依笑笑,好不容易拿起的竹箸刚撩了一点米汤却哗啦一下掉入桌下。
鬼老头装没看见,只埋头吃饭,我正暗暗叹气今天又要饿肚子时,却见蝶依坐到我身边,拿了一个瓷勺放在米汤中,端起,舀了一些,靠在我唇边,双颊也不知是因为和鬼老头赌气还是害羞,又粉红了一片,她说,“我来喂你。”
她两鬓的碎发被风鼓得轻轻飞舞,长睫轻扇,生怕我拒绝。
我勾起一点唇,张开,将她送来的米汤含入嘴中,咽下。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米汤居然是甜的。
蝶依似乎笑的很开心,不厌烦的又送来一勺。
那时我突然心跳的很快。
好似一个成语形容的那样。
心如撞鹿。
第十天,我终于将整个后院的柴劈完了。
掌中也布满了淡黄的茧子。
转过身,鬼老头正捏着他的花白胡须,仍是眯着眼看我。
夕阳正暮,一片柔和的暖黄洒在小院里。
我第一次看他觉得并没有原先那般恐怖。
日子就这样不平不淡的过了十几天。
时入六月。
是夜,清风徐徐,蛙鸣声声。
蝶依跑过来,神秘的拉过我的手道,“流羽,来,给你看个东西。”
我正疑惑,她只拉着我,转过头来,细细长长的凝眸中流转着温柔的光。
她将我拉到窗边,踮起脚尖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迅速眨了眨眼睛,睫毛在她的掌心蹭出嚓嚓声响。
她将我轻轻推到床边,抬起了我的下巴。
然后放开手。
我睁开眼,低声抽了一口气。
一望无垠的星空。
漫天星斗,就像舀了一瓢碎银沙,再一把洒落在漆黑苍穹。
如无数萤火虫处处飞舞,闪烁着耀眼璀璨的光芒。
一时我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夜间的花香越发浓郁,深呼吸,精神一振。
转过头去看了看蝶依,她似乎没有要求我回答。
只是闭上眼,轻轻呼吸着院中清新的空气。
两道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合上。柔润的面颊平静如水。
看了她一会儿,觉得整个世界似乎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如果说在这里一直看星星,通宵达旦,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许久,她终于转过头看着我。
一双透亮桃花目微扬,然后又温柔地笑了笑,微棕的眼睛弯得只有原来的一半大小。
两个人的目光在星光月光下相互交错。
我的呼吸徒然变得有些急促,手指在微微发抖。
我慌忙想别过头去,却听蝶依道,“流羽,你的眼睛好漂亮。”
我一怔,难道避瞳诀失了效?
“很黑,很深,似深潭般,若要将整个天地都陷了进去。”
我诧异的望着她,她身后柳黄色的纸灯笼,灯心在风中微微晃动,模模糊糊的,就像是一层笼罩着轻纱的矜持少女。那四处散荡出的晕黄落在了她素淡的广袖衣裙上,将那衣裳的颜色也染成了同样的颜色。
美人颜色正如花。
我暗暗用指甲掐了掐掌心,蓦的感觉到痛了,才觉得浑身静下了许多。
却见蝶依一双若水的眼担心的望着,问道,“流羽,你怎么了?”
我低下头,不由红了脸,却随口道,“想家了。”
刚说完这句话,心彻底静了下来。
夜凉若水。
绿竹动清风,层轩静华月。
蝶依也低着眸,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清了清干涩的喉,随口问道,“蝶依,你说,怎样才能接近皇上?”
蝶依抬头望着我,眨了眨眼,道,“接近皇上?流羽,你要当官吗?”
我笑着摆摆手,“当然……”当然不是。
然后我蓦的停下了动作。
当官?
对,只要我有了权势,再慢慢召集兵力,敬朝指日可覆。
我的胸中似燃起了烈火,我的柔然,我终于有复国的希望了。
低下头,却发现蝶依只沉默的垂着眸,长睫在眼下晕出一片阴影。
小丫头高高兴兴的拉我来看美景,我却只淡淡的回她一句,想家了,若换做是我,我也会不舒服罢。
于是只好腆着脸皮,哄道,“乖蝶依,怎么了?谁惹我家依儿生气了?告诉我,我去修理他!”
蝶依抬头微瞪了我一眼,微弱的灯光下,似连眼角都晕红了一片。
“你莫取笑我了。我听鬼爷爷说,现在朝纲乱的很,你还是别去当官了。”
敬朝纲乱?
我心下又是一喜。
揉了揉蝶依的头发,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可……”
我低下头,附在她耳边道,“等我金榜提名,娶你,可好?”
她惊的抬起头,一双若水秋眸直盯着我,我在里面清楚的看到我的身影。蓦的,她急急低下羞红了的脸,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笑笑,想是我吓着她了。
又看了一眼若细银的天河,正准备吹灯睡觉,转过身,却看到一身亵衣的鬼老头正无声息的站在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