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
    然而，影子却被拉的极长。扭曲到变形的影子，在四周的墙壁上延伸，最终融合在一起，变成一片混沌不清的黑暗。
    “那么，大致的战略就这么定下来了。”围坐的几名男子，其中一人如是说道。听他的口气，应该就是这一场夜谈的主持人。灯火一晃，他的脸孔也变的更加明灭不定。一时之间，居然认不出这一位是谁。
    “定下来就好。这么晚了，我要睡觉去了。”回应的声音来自对面，伴随着一声呵欠，要说不礼貌，真是不礼貌到了极点。大概是态度不招人喜欢，没人理会他的抱怨。于是他百无聊赖的在桌子上趴下来，拿起手边的工具挑了挑灯火。
    “啪”的一声，红光猛的一亮，最先照见的就是这人右侧的耳坠，晶莹的宝石亮了一亮，随后又暗淡下去。发现怎么努力也不能真正将光线弄的明亮起来，他索性放弃了，抬起头，“我说奥斯蒙大人，我们有必要这么偷偷摸摸吗？”
    “这是以防万一。”回答的人并不是奥斯蒙本人，听这洪钟似的嗓门，哪怕他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也大致能够猜的出来，一定是怀特公爵。说起来，这一场夜谈就是在他的授意和策划下才达成的。离开了帝都乌玛城，可老爷子并没有闲下来的意思。况且在家族生死存亡之际，老公爵更加认为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以防万一？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夸张了些——云迪路腹诽。不过这个男人似乎在这时表现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一个优点。云迪路不是那种会保持沉默的人，他选在这时一言不发，大概是不愿和老人争执。
    尊敬老人，狐狸般的男人居然懂得这个道理。
    事实上不要说云迪路了，包括奥斯蒙本人，也觉得在地下室开军事会议，多少有些过头了。看看如今的情景，简直像极了魔鬼的聚会。
    这还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然而，转念一想，这不就是魔鬼的聚会吗？
    并不长的谈话之中，不知决定了多少人的命运，又更改了多少人的生死注定。
    “喂。”旁边有人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正是凯希，“你发什么呆呢？”
    “不好意思。我只是不习惯。”奥斯蒙歉意的笑了笑。在这一生中，到底参加过多少次军事会议，从最初的旁听，到后来的主角，奥斯蒙从来没有计算过次数。但是有一点他还是能肯定，过去会议的中心只有一个，如何保护罗比亚这片土地。
    但是今天，他所考虑的却是……怎样摧毁这个国家！
    再次环视众人，“虽然不见得有这个必要，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大家都了解如今伊维萨的状况，人手不够是我们的一大难题。在这个情况下，我们没有办法彻底控制行省内的所有间谍。为了保证消息不外露，只能从源头上加以防范。”
    “这么说起来，你倒是很信任我了。”只要与之对话的不是怀特公爵这位老人，云迪路的爪子立刻露了出来——不用问，狐狸当然也是有爪子的动物。“你就不怕我这个‘源头’，在某一天会出卖你？”
    云迪路的找茬，也在意料之中。确切的说，自从将他和凯希追回之后，这位银穗草的团长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类似的举动。奥斯蒙无意去深究更深切的原因，有些事情，结果远远比理由更加重要。
    与凯希有关的事，更是如此，还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加令奥斯蒙心满意足？
    神色平淡，奥斯蒙本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动怒的地方。“既然我给了你信任，当然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这是事实，步步为营虽然是上位者必要的行事手段，但是过于谨慎的话，只会让一切裹足不前。
    一层浓烈的阴影浮上云迪路的面颊，也不知是因为黑暗的缘故，还是此时的他又想到了什么不快的事。“想不到，我还能再次得到大人的信任。”语气倒还算得上柔和，只是那讥讽的味道，则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
    奥斯蒙也不理会他的态度，正色道，“不论过去如何，至少今天我们双方已经成了‘盟友’，在共同目的达成之前，我们之间难道不该保持最基本的信任？”
    信任，只需要最基本的程度就够了。奥斯蒙也不是那种无比天真的人，当然明白什么事能够拥有的东西。不过，这也是前提。撇开各自的真实想法不谈，至少，在行动上需要保持一致。
    互为助力，互相依存，没有相互出卖，也没有彼此争斗。如今的伊维萨与银穗草，必须达成这样的关系。
    对此云迪路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看似随性的笑了笑，就将目光转向一边。
    奥斯蒙等了一会儿，发现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于是道，“今晚就到这里为止吧。大家回去的时候，还是尽量小心一些。”避人耳目的做法，怎么想都有些窝囊，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也许，当第一战结束之后，情况能有所改观吧。
    换言之，如今的伊维萨别无选择，必须取得一场无可争议的胜利。
    并非是为了野心，而是，为了生存。
    前来参加夜间聚会的人，也都十分默契，各自错开了离去的时间，这也是为了让行动不那么受人瞩目。毕竟，若是被某个势力的间谍看到了，一定会引起警惕，那样就失去了在夜间商讨的意义。
    留到最后的，只剩下三个人。
    奥斯蒙身为主持人，在最后离开，并不值得奇怪。至于凯希，当然是留下来陪伴他的。有些相依相偎的方式，原本不需要过多的语言去说明，彼此之间都心中有数，那也就够了。更加无需条条框框的约束与证明，没有什么，比时时刻刻能够见到对方，更加重要。
    但是，剩下的第三个人，看上去就有些不怎么协调了。不管怎么说，最先抱怨辛苦的人就是他云迪路，如今赖在这地下室不走，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真的到了寸步都走不动的地步，准备留在这里过夜？
    在奥斯蒙看来，既然云迪路想留在这阴森森的地下室中，那就随他高兴好了。双方之间既然只保持着最基本的信任，在相处之中当然不包括嘘寒问暖这一项。相比较起来，还是早一点回到房间更加重要，也是为了养足精神，应对明天的到来。
    “凯希，我们走吧。”奥斯蒙握住对方的手，而他也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放在不久之前，这一定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到了如今，只是习以为常到无比自然的地步。
    凯希回头看了一眼，不是不想询问两句，然而到底还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请留步，奥斯蒙大人。”那个仿佛在黑暗中已经睡着的男人，竟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托着下巴朝这边望来。是否能够看清他的眼睛都不重要，总之，那种被锐利的目光盯着的感受仿佛如芒在背。“我找你还有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