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正想着，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才会来找我呢。”斜靠在铺有丝绒的长椅上，云迪路任由长发散落下来，有一部分甚至都拖在了地上。当对方走进房间的一刻，他只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就摆出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来。
    “团长。”凯希讷讷的唤了一声，陡然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在云迪路面前们还是头一次有如此拘谨的感受，站在屋子的正中，半步也无法向前。然而若是就此退出去，此行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云迪路低着头，可凯希偏偏就有一种感觉，他的视线正透过发丝之间朝这边刺来。
    几乎能够从他的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承认我这个团长了。”云迪路似乎叹了一声，叹息并不明显，不过眼神却又十分明显的变化，不再如同能刺伤人的锋刀，反倒带了几许无奈。“真是想不到啊，居然我也有被你厌恶的一天。”
    凯希很想否认，然而一个“不”字堵在喉咙间，怎么也吐不出来。不管本意为何，在开战一事上，他确确实实反对了云迪路的主张。
    人心，大概是世界上最易改变，同时也是最难挽回的东西。一旦远离，不过只在瞬间，立刻就会到了再也无法触碰的远方。
    云迪路阖了阖眼睛，到了这个时候，他在追究这些，似乎已经毫无意义了。“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来找我？”
    凯希的性格，他也算了解。那一天发生的事，尽管谈不上正面对峙，不过在双方心中已然留下了继续不快，以他平常的处事方法，多半都会选择避而不见。如此找上门来，一定是因为遇上了不得不来的理由。
    房间里还有许多空着的椅子，凯希却没有落座，或许是因为忘了的缘故。站在原地，异样的紧张感使他全身的骨骼都有些僵硬。
    云迪路似乎也打定主意不再说什么，于是场面迅速的冷却下来，沉静的空气仿佛渐渐有了重量，压的人呼吸困难。
    “团长，我知道……你曾经对我做过什么。”终于，在被压抑的疯掉之前，凯希张开了口。但是这话才一出口，立时就后悔了，有那么多开场白可以选择，他好巧不巧就选了最糟糕的一种。
    果然，云迪路蓦地抬头望过来，动作之快，凯希避无可避只能与他对视，半分逃脱的可能都没有。绝非常见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甚至也不是先前的锐利，云迪路的眼睛里空荡荡的一片，让人看的心中也跟着被挖空。
    怪异，怪的莫名。无论是云迪路的眼神，还是他的动作，大相径庭的简直像是换了旁人。随时随地都是无比慵懒的那个人，谁能想到他也会有如此迅疾的动作。
    凯希猝不及防，片刻之前还只是对视，眨眼的机会都没有，云迪路就离开座位到了他的身前。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继续望着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眸，真需要莫大的勇气。仿佛那根本就是妖物栖息的巢穴，多看一眼，不要说神智了，就是灵魂，都会被完全吞噬。
    “即使你对我用幻术，也是无意义的。”凯希有几分不受控制的开口，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与之前的预期相悖。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会与云迪路这般针锋相对。即使有些事情必须要说，有些问题必须要问，但假如能够心平气和一些，肯定能够找到更加委婉的方式。
    “无意义吗？不试一试的话，怎么会知道结果？”云迪路似乎又凑近了一分，原本两人就极其相似的容貌，这一刻更像是镜子的表里，只是分辨不出来，到底谁是谁的倒影。还是空茫的双眼，莫名的多了几缕咄咄逼人的意味在里面。
    是了，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因为云迪路刻意的步步紧逼，凯希才会一反常态，放下了所有的敬意。一个骨子里傲气铮铮的人，旁人越是逼迫，他就越是不屈。
    尽管有几分难过，但凯希还是一句一句将话说的清楚明白，“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了，还有谁比我更加了解幻术的弱点？”
    “幻术有弱点？”云迪路的面上浮起一层迷惑——这个人，总是一副似假还真的模样，以至于他的表情永远介于演戏与真实之间，使人辨不出来，他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我才是真正的幻术师，怎么不知道这个？”
    凯希的眉头一点一点的聚拢在一起，不像是因为不快，反而，更加接近……哀伤一类。不过，依旧说着想说的话，条理清晰简明，“要弄清幻术的弱点并不容易，但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要看出来也不难。团长，你从不会对同一个人连续使用两次幻术，也就是说，在前一次幻术没有解除之前，新的幻术就将无法起效。”
    最简单的例子，当奥斯蒙第一次在小镇见到云迪路时，最先是蛛网般复杂的小径，其次是云迪路隐藏了身形表面看来空无一物的房间，最后才是错看了他耳坠的颜色——短短数个小时之内，云迪路连续使用了三个幻术，细细分辨之后就会察觉，这三个幻术在时间上并无重叠。
    无论前后发生的时间衔接的如何巧妙，但确实没有任何一个时间段里，是两个幻术同时发生的。
    “你还是看出来了。”这一次，云迪路的叹息变得十足清晰，悠长而缓慢，钻进耳中，带去沉甸甸的感受。而他本人，似乎也没有再遮掩的意思，就如同被抽干了力气，双手撑在凯希的肩头，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势。
    雪白的发丝顺着脸颊滑落，挡住了空茫的双眼，没人知道在这一刻，云迪路是什么样的表情。“我一直以为将这个弱点藏的很好，原来只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
    凯希却是怎么也不忍心了。本意，就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来，只是因为先前一场莫名而起的争锋相对，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团——”
    云迪路竖起一根手指，挡住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退后几步，云迪路走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中，缓缓背过身去。仿佛不悲不喜的声音悠悠的传了过来，“如今你什么都知道了，我大概也能猜到你希望我做什么。”
    凯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颤了一下，没有接话。方才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旦被阻止之后，就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但是很可惜，凯希，我必须很明确的告诉你，我不能按照你所想的去做。”云迪路背转身立在墙角之中，不知是否因为环境的关系，居然隐隐透出一种孤寂感。“我承认在你身上施加了幻术，不过我不会解除。”
    或许应该这样说，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更加不能这么做。
    凯希怔了怔，脱口而出的内容竟是自己都未曾想到的，不强求，不惊诧，只有堪称平静的坦然接受。“我明白了。”
    太过出乎意料，云迪路的唇边溢出一声明显的笑，“你竟然没有问理由是什么。”已然确定身上背负着幻术，而施术的那人怎么也不肯解除，从常理而言，凯希怎么也不该如此冷静和淡然。
    看不到云迪路的面容，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从他的背影望过去，居然反而觉得这个人更加真实。从来不曾有人真正看清这个人，越是真实的情绪，越是被他藏在似笑非笑的面具之后，根本无从琢磨。即使是凯希这样在他身边跟随许久的人，也从来没有真正理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是，方才听到的这个笑声，明显的苦涩之意，仿佛云迪路第一次敞开了内心的一角，让旁人也能窥见他暗藏的一部分。
    “没有问理由的必要。”凯希如此说明。“团长做任何事，一定都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虽然不能解除幻术，但对我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不便。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继续下去也没什么。”
    过本来以为他是兴师问罪而来，如今却得了这么一句话。云迪路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要说什么才好，只是庆幸提前躲进了这个角落中，这一瞬间的表情，倘若让别人看到，实在是太丢脸了。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目的并没有达到，不过看起来也没有这个可能了。说起来，也是他自己放弃了进行下去的权利。站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云迪路有任何动作，凯希只得默默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