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行 玉兰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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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那秋叶园可还在?”时隔两年,她再次回到这里,一切开始的这里。
秋叶园是老爷留给他的东西,她笃定老爷会留着,老爷多疑却耳根软,若是还活着,定是会不留余力的寻找杀了龙子翔的男子并倾尽全力将其抹杀。
可老爷、夫人、少主,都已不在……
“秋叶园哟……在是在……却也是荒废许久喽……”老人指着远方开口“瞧,再向前……”
“不用了,那儿……我比您熟。”
她提足,闪身而去。
秋叶梧桐,满院萧瑟,藤上老宅,荒叶漫山,已然失去了昔日或肃穆或堂皇的江南大家之气息,仿佛一场繁华的废墟。
物是人非事事休。
清靠在那片梧桐林中唯一一株玉兰树旁,花早已落,独余纤枝,绛紫渲染了的天空尽头有鸟飞过,形单影只。她微启双唇,吟唱一支无名的歌谣,曲调婉转凄凉。
年幼时,娘亲教她的。
“天明明,月朗朗,你在这里等过谁?星稀稀,鸟朦胧,谁又曾经等过你?谁又……曾经……等过你……”
唱到最后,竟是开始哽咽着,口齿间仅留只言片语。
她记得,玉兰树是她私自留下的。那日,他要植梧桐,清便收购了百来株梧桐树苗,最后却留下了一株细弱玉兰。
她命门客将树种下的那一天,亦是将玉兰一同种下,龙子翔见了,只是笑而不语。
她那日想说的,是龙子翔如玉兰。
再后来,春秋轮回,玉兰已长为半大的花树,枝头有着丰硕的骨朵。
清总在空闲时半卧于纠缠的树枝之间,纵使为了树不被压折,她总要用轻巧的自己支撑起一半的体重使玉兰依旧傲立,然后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狐疑自己是否该活着。
自十四岁她跟随了龙子翔,清便一直是他的近侍,亦是老爷的心腹之一。她不知见过多少次龙子翔的笑容,却是并非发自内心。为了生存,清从不做出格的事,从行为直至感情。
龙子翔大着清三岁有余。
那年,龙子翔的秋叶园中绽满了牡丹,大俗大雅。
绯红的颜色灼伤了清。
她知那牡丹是他为已分别的亲人所植,漫山的艳烈。
他亲手将其种下,亲自照顾那些嫣红的脆弱,亲手为那人刻观音像祈福,那人却亲手送了他的性命,甚至险些亲手灭了龙家。
那日,龙家设宴款待同龙家交好的诸家,本是为官人乡绅而设,清却被他带入席位,并笑着向诸人说道:“这是衣锦,”作为一个一生仅能存活于暗夜中的杀手,她第一次被赋予了与主人同坐的地位。她第一次看到灿烂的并非血液的红色,延绵成海。
娘,你说过,若是那人赋予了我尊严,我定要生死追随他。
于是那夜,她为了第一次赋予她做人尊严的男子而起舞。
于是那夜,江湖上又多了一个关于“一笑天下醉,江南龙家少”的传闻——龙家少爷龙子翔,豢有一位名动天下的舞姬,舞若惊鸿。
龙子翔天命风流。
至少世人是这样认为了。
不少女子倾心于他,他大多照单全收,更是是不少风流事故。他久经风月场,那些女子总想着自己能够留住他,用自己的才华,用自己的容貌,用自己的温柔贤良,用自己的单纯天真,用自己的大气沉稳,却没有想过,她们有的,龙子翔骨子里从来不缺。
有不少女子最后为他死,他却连她们的名字是什么,都不记得。
清没有想过,若是她并非一个杀手,是否也会同其他女子一般,为他所痴狂。她幼时经历太多,被亲生父母抛弃,看着亲生父母抛弃自己,看着亲生父母所乘的船只远去的背影,看着收养她的娘亲死,烧毁了娘亲世传的道场,亲手斩杀了娘亲爱的男人……她总要为这些被业火焚烧,经历了太多,忘不了更多,她只有被回忆所困,心死至此,哪还有空隙去倾心于别人。
但是,就像赵天逃不了情劫,娘亲逃不过情伤,她亦逃不掉原本成灰的心长年后死灰复燃。
就好比那夜,夫人被刺杀,龙家举行了大荒最为盛大的葬礼,老爷当场过度悲伤而昏死,终是龙子翔一人主持了整个葬礼的过程。
最后他是醉着回到秋叶园的。
他的一生中鲜有这样狼狈的时候,青丝如墨般披散在身后,映着苍白的月光,素色绣山茶的袍上染了些许尘土,他就那样静静坐在玉兰下,如画中仙人,风光霁月,目光中盛满凄哀。
清走回里屋,拿了件外袍,回到玉兰树下,将外袍递给他,却并没有为他穿上。
与宿主保持一定的距离,有益于保命保心。
他接过袍子披在肩上,朝着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她以为他要醒酒用的茶,便转身想要回舍煮茶,今日送来的西南普洱甚好,不想却是被他拉住,然后感觉到握住手腕的力道加重,他用力一扯,她重重摔在他怀里。
心下一惊,她连忙狼狈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的鼻息喷洒在她的颈窝,刺得她一阵酥痒,眉心微皱。
“不要动。”他轻声说,如同在发出一道命令,语气柔软地却如和煦晚风。声音带着沙哑,却依旧悦耳如昔。他紧紧地拥住她,将头埋在她颈窝,久久没有抬起来。
她从不忤逆他,这次也一样。
不忤逆他的结果就是——刹那间,发带断落,她的长发亦如他一般披散,墨色流水,纠缠上对方的指尖与青丝。
对上他微醺的目光,她怔了怔,垂下头。
若是那日,龙子翔抬起她的头,定会看到昔日一丝不苟、笑颜难见的女子,此刻却红了脸,僵了笑。
醉后世人最喜欢的就是开始做某些事,龙子翔本不是常人,此刻却做了常人会做的事。
他横抱起清,走向寝室,清丝毫没有挣扎,沉默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月色映照在庭院中,满院凄凉,满院辉煌。
清在丑时醒来,看到全身赤裸的男子静静睡在身旁,疲惫的脸上依旧带着泪痕,她想,大约这将是他成年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落泪。
夫人的死,对他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怕是从此龙子翔都不再有软肋了。
支起身,浑身酸软,她将锦被披在身边男子的身上,起身,套了一件黑色绣凤长袍,收拾了残局,重重吐出一口气,慢慢走出龙子翔的寝室。
悠悠琴声琮琤琵琶响,前尘莫问后日生情。
然然巧笑喑哑吟唱调,此生不问君心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