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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言>
    chapter1:
    太初元年,我的父亲被定下谋逆之罪,连坐九族。
    那一日火光滔天。我眼见着我的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奶奶,连带着家里所有的仆人和婢女,一齐烧死在漫天飞窜的火舌里。那些火舌舔地极高,混淆着噼里啪啦的房屋倒塌的声音,女人男人大人小孩的尖叫和哀号,流尽了我一生的眼泪。
    而我无数次发了疯一般挣扎着想要冲出那间屋子,却被两个佩剑的侍卫给死死按在地上。那大概是我这一生,最为面貌狰狞的时刻。
    而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人。他叫做姜世离,是姜国右相之子,时人称明月公子,举国上下无人不识。
    我曾在父亲口中无数次听到他的名字,尽数是赞美之词,甚至偶尔能从父亲的话语中,听出对他的几分敬畏来,显然那不仅仅是对一个后辈的褒奖。
    就像一个完美得不可能存在的事物一样,却又真实存在着的人。我素来对这样的人是毫无兴趣的。我不喜欢那些摸不着触不到的虚幻的东西,更不喜欢一个能在姜国的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的人。那样的人我见过,大抵都很可怕。相比之下,我更愿意跟苏木聚在一起商量怎样偷跑出家门,到街上的市集上去。
    说到苏木,那时我以为他是死了的。那样大的一场火,谁也逃不了。
    可我逃了。准确地说,是有人救了我,而那个人,就是姜世离。
    他那时候背对着我站着。隔着一扇门的距离,外边是滔天的火光和横冲直撞要人性命的焦味,以及无数炸裂的的声响和尖锐的惨叫。仅仅隔着一扇门,屋子里边的我被恶狠狠地按在地上,双目红肿,手脚抽搐。而他就站在那扇门的面前,背对着我,穿着一身白衣,背影平静得就像子时正好的晴月,散发出温润如水的光泽。那个时候我不会想到,我的后半生,几乎倾尽了我所有的心力去注视这个背影,把自己一步一步推到万劫不复。
    而在当时,我看到漫天的火光把他整个人映得通红,就像那天的天一样的颜色。他站在那里,而外面是这个世界上所有曾经与我有关的一切都被焚烧得干干净净,用最残忍的方式成了我日后多少个日日夜夜里缠绕不去的梦魇。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我。我只肯定了一件事-他确实是个极为可怕的人。日后这一点也得到了无数的证明。
    总而言之,他救了我。隔着一扇门,救了一个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的女儿。这样明目张胆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没被任何一个人发现。
    我确实很难猜测当朝右相之子,才貌品行在姜国拥有所有百姓臣民爱戴的明月公子,未来将会站在他父亲现在所在的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的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会救我。但无论如何,是他救了我。
    从此以后姜府的宅邸里多了一个貌不起眼的婢女,叫作少辛。
    chapter2:
    “少辛。”听见这样熟悉的声音的时候,我手里灌花的水壶几乎要失手落到地上去。
    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他曾经陪着我逃出家门去看灯会,然后在回家的时候护着我挨了父亲一顿毒打。他曾经在我捉弄了教书先生之后替我被罚抄了二十遍≪尚书≫,抄到食指的关节都肿起来,还怕我看到。他曾经费尽心思地给我弄我想吃的芙蓉糕,把自己弄的一脸的面粉,被我取笑了整整三个月。
    我的所有那些劣迹斑斑的少年时光里,几乎处处都有他的痕迹。
    就算不用回头我也知道,站在那里的人,是苏木。
    我以为,死在了那场大火中的,苏木。就像好不容易从那个梦魇中缓和过来,又有一个人突然出现把你拉回了那个梦魇里。出现的那个人,是苏木。
    我转过身去,看见了苏木站在姜世离的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只不过一个月未见,他已经浑然不是我所认识的苏木的样子了。他好像一夜之间就成长了很多,他站在那里的姿态,仿佛一座烧黑了的丰碑。
    我恍惚间又看到那场滔天的大火,听到那些锐耳的嘶鸣和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我的亲人们狰狞扭曲的面孔,赤红的双眼,惊惧万状四处奔逃的神情和沾满了鲜血的身体。我恍惚间好像往后退了一步,眼泪刷地就落下来了。
    苏木近乎是快步走了过来,一下子把我拥在怀里。我能感到他环着我的脊背的手颤抖得厉害。
    而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和苏木相拥而泣,眸子里平静温柔,像是一池潋潋的水。
    他很忙,府里的人几乎一连一个月也不能见到他一次。而自从那天,他把我从火场上救下来以后,这是我第一次再见到他。我曾经想,他把我救下来,也许也不过一时兴起,想叫我自生自灭的吧。
    但这一次,他给我带来了苏木。
    日光轻柔地笼在他的身上,象一层雾。他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我不知道苏木是怎样从那场大火中逃出来的,我也不知道着一个月里他都是怎么过的,我更不知道他是怎样找到姜府,找上姜世离,找到一个本该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人。但总之,我们又在一起了。
    那一天以后,苏木陪着我在姜府当起了下人。他帮我劈碎薪柴,帮我烧火煮水,帮我给姜府一大屋子人烧饭。如此种种。他几乎帮我做了所有我所要做的事情。而我所要做的,也就只剩下闲得发慌时给姜府后院里的花花草草灌水。
    我知道,他大概不能接受他从前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的大小姐有一天变成了烧火煮饭的伙房丫头。
    可他忘记了,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他的小姐了,我叫少辛,是姜府的婢女。
    而那一天以后,我再没有见到姜世离。
    chapter3:
    这两天,府里新来了一个婢女,叫做诃子。
    她不喜欢笑,表情很冷。她很瘦,我只是看着她就可以听到她尖锐的骨头里发出的嘶鸣。她的眼睛非常好看,漆黑深邃像是一口深潭能把人吸噬。但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被她身上那种阴沉冷郁的气息给吓到了,不自觉地想要去抓当时站在我的身边的苏木的手。
    诃子就像是一个谜,吸引着我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chapter4:
    “你这个小贱人!”
    那天,诃子挨了打。听说她偷了府里的东西,但一问是什么东西,又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大抵是重要的东西。
    府里的人的前前后后围了好几层,当我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进去的时候,我看见了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诃子。
    她背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显出一种黑红色的诡异颜色来。她的神情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倔强,她跪在那里,就像一株在黑夜里盛开的舔血的曼陀罗花。
    我知道,这种时候,我不能惹事。但是当那根鞭子就要甩到她的脸上时,我扑了过去。
    我听见那根鞭子狠狠甩在我的脊背上的声音,同时从后背传到前胸的一阵剧痛让我几乎昏厥过去。我几乎不能知道诃子到底是怎样做到如此冷静地忍受这样的疼痛的。
    周围突然寂静了三秒钟。我看到了人群中错愕的苏木,他甚至还保持着伸出手想要拉住我的姿势。
    与此同时,我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姜世离。他每次出现,都恰好赶上我人生里的每一次危机和灾难,以至于日后我分不清自己对他的依赖到底是来自爱还是来自害怕失去的恐慌。
    而在我抬起头的那一个瞬间,我也终于近距离地看到了诃子的脸,她也正看着我,表情冰冷得叫人害怕。
    chapter5:
    我不知道那天的事是怎样平息下来的。当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苏木正坐在我的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他显然是两天一夜没有合眼,眼睛都肿成了青紫色,看起来像被人打了两拳。
    “你还笑!”他的话里显然是有怒气的,而他以前从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但我知道,他不是在气我笑他,也许他以为我醒不过来了。这一个月里,我没有一天睡着过。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希望自己能够一觉睡死过去,然后再也不要醒来。但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因为苏木还活着,他在努力为我活着。
    后来我听说,我昏迷的这一天一夜里,姜世离曾经来看过我。但他很快就走了。这很正常,他总是非常的忙。事实上,他没找我麻烦就已经足够让我感恩戴德。
    当我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想要找杯水喝的时候。诃子从屋子外边走了进来。她仍然是面无表情的冷着一张脸,神色平静得叫人以为昨天下午被打的浑身是血的人是我,不是她。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我能感觉到她的心里一定埋藏着很多的秘密。那些秘密禁锢着她,像一只虫洞一样从里面蚕食着她。
    我清楚地看到,苏木看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敌意。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端着的汤碗放在桌上就出了去。一股浓郁的苦药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呛进我的喉咙里去。
    chapter6:
    那天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姜府里上上下下都很热闹。
    只是姜世离不在府里。听说他进宫去了。这段时间他好像格外的忙,每天匆匆从外边回来,又匆匆地出去,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青天白日里飘来飘去,后边跟着一大群人。偶尔能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出现在府里。那个女人给人的感觉比诃子还要冷,她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息,就像是大雨夜里一股子湿漉漉的血腥味。更重要的是,她看我的目光像极了那天苏木看诃子的目光。我有一种不太好的直觉,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话说回来,我还没见过姜世离的那位父亲,姜国的右相。
    “少辛!你把这个放到公子的屋里去。”季叔递过来的是一只纸做的花灯。白色的,上面绘了红色的图样,被火映的红彤彤的,象一滩浓郁的血。真是个怪人,他喜欢这样不吉利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胃里突然涌起一股作呕的味道。我的眼睛黑了黑,但我很快就缓了回来。就像无数个夜里我从梦中惊醒时那样。
    如果没有那场火,此刻我的家里大概也一样热闹。我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但事实上,我不相信我的父亲会通敌叛国。
    推开房间的门时,我有一瞬间的怔愣,这房子里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到让人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的屋子仿佛只是拿来暂住的。除了三尺宽的一张平床和一张黄花梨的书桌外,连摆饰的物什都少得可怜。这么气派的一座府院里,这大概是我见过最朴素的一间屋子了。他果真是个怪人。
    我突然看见了桌上压着的那本书,书页崭新,平平整整地摊着,看得出来主人的爱惜。那是一本诗集,在书的扉页上提了几行小字,我仔细看了看,那是一首诗:
    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字迹娟秀,不象出自男子的手笔。墨迹已经极深地渗进纸张的肌理中去,应当是写上去有一些时日了。我无意猜测这是谁的字迹,他的生活,毕竟是离我太远的了。
    我把那盏纸做的花灯支起来,一下子映得屋子里通亮。这才稍有些人气。他的屋子里不该那么冷清清的。
    我从他的屋里出来,小心地掩上了房门,看着屋子里的光透过房门映出来的一片暗红色,我突然想起那天他背对着我站在漫天的血光中的模样。我晃了晃脑袋,再想下去,头又要痛了。
    “你在做什么?”
    突然从身后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慌忙地转过身去,看见姜世离站在院子的正中央看着我。他背后的月亮愈发明亮了。
    “季叔让我拿盏花灯过来。”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今天是上元节。”
    “哦。”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很是疲惫。他不是进宫去了么,怎么会突然回来。
    当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该太过关心这些问题时,他已经从我身侧直直过了去,如水的月光从他的身后照射到我的瞳仁中,我一时发了怔。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你想见见陛下吗?”
    “陛下,哪个陛下?”
    我知道是哪个陛下的。
    姜国的国君。这个国家里至高无上九五之尊的姜王。掌控着所有人生杀性命的帝王。
    一旨令下,灭我满门之人。
    姜世离没有回答我,只直直进了屋里去。我看着他拉开房门然后又关上,就好像看见了另一座崭新的大门在我面前一点点打开。
    chapter7:
    二月的某一个清晨,姜世离突然差人来找我。
    苏木是很不愿意我去的,他似乎不是很喜欢姜世离,准确地说,他非常地讨厌姜世离。他不是个轻易产生爱憎的人,我猜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说到苏木,那天晚上因为我没有回前庭,听说他找了我几乎一整夜。但这些都是我后来听别人说的了。我回去的时候,只是看到他在我的房门前等着我,我再次看到了那样的苏木的模样,就像一座烧黑了的丰碑。但他并没有责备我,他只是冲着我笑了笑,“还以为你迷路了。”
    我最后还是去找了姜世离。难得他有事找我,我还以为他已经忘了他府上还有我这么一号人的存在。谁能这么干脆地救下一个死人,还这样心安理得,招摇过市。若不是知道那位姜王的手腕比他恐怕还高了好几个段位,谁要跟我说这天下是他的,我也会信吧。
    “你找我?”
    “我要去齐国。就这两日,你收拾了东西,与我一同去吧。”
    他的语气分外温柔,仿佛只是在叮咛我天凉了要多加件衣裳。他的温润如玉的面庞,嘴角浅淡的笑意都仿佛一个不真实的梦。我突然之间,很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寻常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愁。我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成了笼罩不去的厚重的迷雾,有什么事情正在这团迷雾中发酵着,而好像只有我不明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仍在看着手中的书,只在说话时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怎么,不愿去么?”
    “不,我只是不明白,要一个死人去哪儿做什么?”
    “我想,待在这儿大概你心情也不会好,既然我要去齐国,你不如与我一起。”
    他的语气温柔,说的话也是完美无缺。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却又理不清头绪。
    他突然望向了窗外,“你知道,你的父亲通敌叛国的信函是在哪里截下来的吗。”
    我愣了愣,眼前的景象渐渐开始模糊,晕化出一片浓重的阴影,“在哪?”
    “姜齐两国交界的边境。”
    Chapter8:
    “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我将一些碎银包好,藏进包裹的角落里,又放进去几套换洗的衣裳,抬头抱歉地看了看苏木,“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那我与小姐一起去。”
    “这里早就没什么小姐了。你留在姜府等我回来。我月末一定回来。”
    苏木沉默了许久,我一直没敢抬头看他的表情,我知道我早已没资格要求他什么,但是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去弄清楚。苏木为了我已经付出太多,我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这件事也许会要了我的命,我不能把他再牵扯进来。
    他终于还是开了口,声音低哑,吐字艰难,“……小姐,你是司家最后的一点血脉了。”
    我愣在了原地,等我抬起头来,苏木已经走出了屋外,他的背影在落日的余晖中散发出一种清冷的气息,苏木从来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现在的他仍然如此,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他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苏木了。我晃了晃神,抬起手擦干了面颊上的泪痕。
    走的那一天,苏木没有来送我,我站在姜府富丽堂皇的门口站了很久,自从进了姜府我就很少出门,进去的那一日又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根本没有心思打量这座宅院。但是那一天,我看着这宅邸,突然发现,有些人,生来便是高高在上,注定要俯视众生的。
    总之那天我等了很久,苏木也没有出现。大概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我的气了吧。
    我坐上了姜世离的马车,看着姜府一点一点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姜世离穿了一身白衣,他似乎格外地喜好白色。三月的清晨风还是凉的,他半阖着眸子似乎在小憩,他的面颊有几分苍白,落得身子也显出单薄来。他此刻离我不过半个人的距离,我只要伸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但此刻我却是打直了身子,整个人僵硬无比,连动一动指头都紧张得像是要断了气。我这才意识到,我竟然是怕他的。
    “不必如此拘谨。”
    他的声音很低,但却异常地温柔,他的眼并未张开,整个人动也未动,我差点以为这马车里除了我们两人之外还有第三个人在对我说话。
    “公子。”突然掀起的车帘吓了我一跳,出现在面前的那张脸更是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她,那个偶尔出现在姜府里冷的仿佛要冻成冰的女人。她的语气也是极冷的,面上半点表情没有,我这才看清楚,她的腰上配着一把剑。一看就是好剑。
    她递过来一封信,她的手竟是一点不像个女人的手,指上起了层厚厚的茧子,还密布着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看上去有一些年头了。姜世离把那信接下来,她便放下了帘子上了马走到队伍的前头去了。她从始至终都不曾看我一眼。
    “鸢荆是姜家最好的杀手。”姜世离解释道,我背后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却是越起越厉害了。
    “哦。她长得很漂亮。”
    “呵。”姜世离轻笑了一声,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老实说,虽然他平日里总是面带微笑,我却是第一次真正见他笑出声来,“你都在关心点什么。”
    “我是说真的,她确实很漂亮。”
    “嗯。大概吧。”姜世离笑了笑,把鸢荆给他的信收进衣袖里。应该是重要的信吧,是,不能在我面前打开的信件。我掀起帘子看着队伍前头独自骑马而行的鸢荆,总觉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比我前几次见到她的时候愈发浓郁了。
    Chapter9:
    我们在齐国的边境遭到了埋伏。
    队伍被冲散的那个时候,我从歪斜的马车上滚落,姜世离伸手想要拉住我,但是那匹枣红色的马已经失控一般朝驿道的一旁冲去。我是后背着的地,全身如同散架般袭来强烈的钝痛。太奇怪了,姜齐两国即便暗里不和,也不会把冲突摆到台面上来,何况来访的是姜国右相之子,我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政治上的外交,哪里知道这是一场政治上的谋杀,还是一场并不怎么高明的谋杀。更奇怪的是,在我随时可能被人杀掉的那个时刻,我所想的,竟然是那辆失控的马车里坐着的姜世离。但庆幸的是,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鸢荆飞身上前,勒住了那马的缰绳——用快准狠三个字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鸢荆抽出腰间的佩剑,一剑刺进了马腹,刺得非常地深,整把剑都没进那马的身体里去,抽出来的时候,鲜血溅了她一身。那些粘稠的红色液体仿佛还散发着那匹马刚烈的气息,而鸢荆漆黑的瞳孔中却是冰霜一片。漫天漫地的猩红色,如同那天冲天弥漫的火光一般,舔舐着我的双眸也逐渐变得赤红,我好似看见有剑朝我身上落了下来,随后我昏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睁开眼的那一个瞬间,鸢荆正坐在床头前冷冰冰地看着我,后来的很多天,每每我想起她当时的眼神,我都觉得,她那时想要杀死我。
    鸢荆告诉我,我们的队伍已经被冲散了大半,小部分人护着姜世离成功脱险,现在已经住进了驿站,并受到齐国官员的保护。齐王的公文也已到达,明天早上会重新出发前往齐国国都。
    “那个……姜世离他还好吗?刺杀我们的人是谁?”
    鸢荆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对我说,“你不需要知道你不该知道的事情。”她的声音跟她的人一样冷,“另外,不要用‘我们’这个词。”
    “鸢荆。”姜世离突然出现在房门,老实说把我吓了一跳,我发现自从那一天,我的心脏就越来越不好用了,这样下去,会死的很快的吧。
    我感到鸢荆的身子颤了颤,但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随后她站了起来,转过身去低了低头,“公子。”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胆敢不用正眼瞧自家主子的杀手,我倒是第一次见。鸢荆是为了什么,愿意为姜家做事呢?我觉得,如果我能够买通鸢荆,想杀谁,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很可惜,鸢荆现在想杀的人,恐怕是我。
    “她素来是那个样子,你不必放在心上。”
    “嗯,我能理解。我对你而言,始终是个祸患。她很忠诚,自然不会希望你前进的路上出现绊脚石。”
    “哦?你为什么是个祸患?”姜世离在我身边坐下,他的侧脸很温柔,让我难以找到词汇来形容,他确实是担得起明月公子这样的称号的。
    “别想那么多了,休息罢,明日还要起早赶路。”他微笑道。
    姜世离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场,他能让人无条件地服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试图得到答案,但我从来没有开口问过,“那天,你为什么要救我?”
    姜世离沉默了许久,开口说道,“你的父亲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你,所以我就救了。”
    我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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