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谋略连年离北泽 24 断发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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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景飞速变换,下弦仍觉太慢,回想起那空荡牢室中散落在地的玄铁镣铐,更是心惊莫名,于是扬鞭策马,疾驰于道。
缩骨术,江鸩影居然会这功夫,若非他对月离心中有愧,小小一个却寒阁又怎会困得住他?只是奇怪,他既已在牢中呆了这么久,怎么忽然想起越狱。还有,他是从哪里逃走的?牢中仅有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出口,外面更有二十名凌云士把守,他是如何在不惊动众人的情况下逃出水牢的?
虽是疑点重重,然事实不容否认,江鸩影的确是逃出却寒阁了。
下弦如今没有心情去责备新月的失职,只担心着得了自由的江鸩影会杀到千木堂带走月离。
江鸩影,我不惜冒着被月离憎恨的危险也要将她留下,怎能让你轻易带走她!
思及此,又是一鞭狠狠挥下,只恐时间来不及。
不愿惊动附近街坊,引起不必要的注目,下弦驱马驶往较为冷清的侧门,才进小巷,便见一道黑影闪过。急拉缰绳,定睛细看,下弦奇道:“是你?楚云?”
留守在千木堂的凌云士之一,楚云,游牧民族,擅长骑射,身姿剽悍,为人豪爽,是个天塌下来当被盖的豪迈之人,然而此时就在这个壮汉脸上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慌张。
楚云屈膝跪在地上,衣衫似被利器划破,模样极其狼狈,面上更是血污混杂,尤为难看。他急促地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呼吸,忙对下弦说道:“亭主……亭主把兄弟们都叫了出去,正在前面训诫,我们快拦不住他了。”
下弦一听,心中大惊,也来不及去纠正楚云对江鸩影的敬称,舍了马,飞身朝前掠去。赶到时却已太迟,驻守在千木堂外的凌云士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或仰或匍,没有了声息。
血,染红了骄阳。
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下弦不禁提高了警惕,双目冷凝地看向场中唯一站立着的那人。
“你把他们都杀了?”
一头红发,在炽热阳光照耀下艳丽得仿佛能滴出血来,而那说出口的话却冷漠得没有半分热度。
“是又如何?”
“他们平日对你如何,你难道都忘记了?你怎么下得了手?”
“一群胆敢违逆她心意的人,死不足惜。”
“你该死!”
下弦暴怒着甩出一把银针,力图封锁江鸩影全身要穴,同时提气上前,挥掌要将他治下。
面对着下弦疯狂的攻势,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毒针,鸩影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大喝一声,长剑一挥,扬起无数血珠,滴滴正与那针尖相对。
那刚劲的力度将对方冲势化解,地上霎时浮起一层层银针。
没有分心去看这一地的狼藉,鸩影凝神,对上下弦狠辣的招式。
狠厉,刁钻,下弦掌掌为取其性命。
精绝,毒辣,鸩影招招以挫其锋芒。
两人所用武器虽不同,但一撞上确实是针锋相对,互不退让。
下弦擅使暗器,惯用毒,鸩影知之甚深,动作迅捷诡秘,小心地不接近他身前,反叫他施展不开。
数十个回合下来,下弦暗觉吃力,不曾想到对方功力已精进至此,自己竟很有可能败在其手下,顿时生恨,但是仍努力地寻找着间隙,并暗自希望楚云能快点将后援部队带到,好助自己一臂之力。
终于,期待中的足音响起,下弦正要松口气,鸩影猛地提速,长剑指向下弦,剑尖锁住其咽喉。
“亭主,你冷静点!千万别对堂主动手啊!”
楚云带着几名弟兄赶来,见到这剑拔弩张的场景,心中不觉发颤。
亭主武艺高强且性格乖僻,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实在难猜,自己可不想观赏堂主血溅三尺的模样,只能好言好语先把亭主给劝住。
“堂主若是出了什么事,楼主会伤心的,亭主你可千万小心了。”
听了楚云的话,鸩影忽然低笑出声,眉角上挑,冷厉面容上显出几分嘲弄神色。
“你们自顾自地做着令她伤心的事却毫不过问她的想法,如今反用这个理由来约束我,不觉得可笑吗?”
“亭主,那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只是希望楼主能……”
“能怎样?你们所谓的为她好就是将她囚禁,你们对她当真是好得很啊。”
楚云哑然,亭主的话句句在理,让他找不出话来反驳,其他几名凌云士脸上也显现出几分窘然神色。
见已达到威慑警醒的目的,鸩影收了嘲讽语气,正色凛然地喝问道:“回答我,我凌云亭因何存在!”
“护凤鸾,卫楼主,怀敌者,截杀之。”楚云等人齐声答道。
“凌云亭为楼主而生,自当听命于她一人,怎可受旁人言语掌控!凌云士,你们罔顾她的感受将她囚禁于此,心中可还敬她为主?莫忘了你们初入凌云亭时发下的誓言。”鸩影忽地把剑往前一递,冷冷的话语虽是对着楚云等人说的,那双锐目却直直的,充满讽刺地看向下弦。“此生此世,惟楼主之令是从,如今,你们可是忘记了?”
“属下不敢!”楚云等人急急辩驳。
下弦虽被鸩影压制住,但并不慌张,眼见鸩影三言两语说得楚云一众凌云士人心动摇,已然明白他的目的,匆忙出声打断他进一步的煽动。
“别听他的话,他才是真正伤害月离的人!”
不想楚云等人听了下弦的喊话,面色都是一变,眼神中充满不敢置信的狐疑。
下弦这才想起,自己一时情急竟在众人面前直呼了月离名讳,怕是引起了这群忠心守礼之士的怀疑,犹自懊恼,却听鸩影淡然一笑。
“楚云,你们还不明白?楼主是何等风雅的人啊,也难怪千木堂主会动心于她,只是把脑筋动到我凌云亭上,想借我们的手将楼主占为己有,实在愚蠢。”微一停顿,鸩影沉下脸,对楚云低喝道,“还不快去将楼主救出!”
“是。”楚云回过神,领命而去。
鸩影趁下弦暗恨失神之时,猛地屈指点了他穴道,贴近他耳边,低笑。
“无耻淫-邪之徒,凭你也敢觊觎我的月离?”
“我无耻淫邪怎比得上你心狠手辣,对自己兄弟都能狠下杀手,没人会再服从于你。”下弦咬牙,恨声道。
“与其担心我,你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吧,我凌云亭的刑罚可不是你能承受的。”鸩影随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叫住那几个仍在呆愣之中的兄弟。“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把地上这些兄弟带到千木堂去,真要等他们流光了血,死了好做鬼来找你们吗?”
听到亭主发令,众人忙跑过来抱走伤重的兄弟们,就怕一个腿慢又叫亭主改了主意。
冷寒着脸,下弦醒悟过来,自己从一开始就踏进了江鸩影设下的圈套。
先是用凌云士的血腥昏死来刺激自己,再引导自己的口误来歪曲事实,自己以后再想控制凌云亭,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凌云士是只听出她的命令的卫士,你休想再利用我的兄弟来拘囚月离。”
低笑一声,鸩影还待再说什么,却被突然扑入怀中的倩影夺去所有呼吸。他低头,想伸手去碰触那梦幻的冰蓝,手顿在半空,终是颓丧地放弃。
我本想解决了这事就走,不愿见你哭泣模样,可是此刻当你扑入我怀中,我是如此欣喜若狂,如此舍不得放手……
或许下弦说的没错,我才是那个不断伤害着你的人,可是很快就不会再这样了,等我取回火齐珠,一切可能伤到你的事物都将被抹消,我再不会令你伤心难过。
狠下心肠,正想推开月离,她却扬手割下一缕发丝,塞进鸩影手中,退开两步,仰起头。
“我等你回来。”
脸上是灿若春花的笑容,腮边是晶莹剔透的泪珠,笑得真挚,哭得哀楚,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鸩影并不知道俞瑶在他走后对月离说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月离忽然的态度转变应是想通了什么。心中酸酸楚楚,泛起一丝疼痛,很想伸手为她拭去腮边泪水,却害怕在触到那柔滑肌-肤时再不肯放手,于是握紧了手中冰蓝发丝,屈膝跪地,铿然起誓。
“以我之名为誓,我必将回到你身边。”
语落,起身,飞速离开,再不敢回头。
月离目送着自己最爱的人离开,沉默的,不说一句话。
结发为盟,生死相随,我的心意你知道的啊……
那么,请一定遵守你我的约定,平安的,回到我身边。
见亭主走远,压在楚云心上的石块终于落地,正要松口气,偷眼瞥见堂主的惨然、楼主的哀戚,心不由得再次提到半空悬着。
不能怪凌云士玩差别待遇,偏心于谁,他们是只忠诚于月离的死士,除了她所认定的人,他们不允许其他人随意接近她身边。知道鸩影与月离有血缘关系的人直是少数,凌云士中少有知情,但或许知道了他们也无所谓。他们认定的主人是月离,而并非凡俗所规定的君王。
下弦能够理解凌云士绝对的忠诚,但是仍旧心有不甘。一语失误而失人心,步步为营敌不过对方三言两语,他的心中怎能不充满愤懑痛楚。
我想光明正大地呼喊你的名字,没人承认;我想安静清闲地伴你左右,无人首肯。费尽心力,我所做的一切却比不上他一句随意的说话,月……楼主,你为何能对他百般纵容,却独对我吝啬分毫!
似为下弦悲伤的视线所伤,月离双肩一颤,悠悠转身,睫毛上尚凝有三分水汽,颊上却已无绚丽笑颜,就连说出口的话也带上些许寒意。
“下弦,你可知错?”
“我一心只为凤鸾,何错之有?”
“私通外人,驱逐鸩影,囚居我,这些难道不是你所犯下的错?”
“与俞瑶交易是为取她的血给你治病,驱逐鸩影是为保护你安全,至于你所说的囚居……当日我与却寒阁主商议,接楼主来此地静养,这囚居一罪不知从何而来?”
“你!”
听下弦有意将新月拉出,月离自知其用心,若要深究下去,免不得要连新月一起处罚了,可就此放过下弦,指不定哪天他又罔顾自己心意胡乱行事。正在犹疑之间,忽然发现静立在侧的楚云并未出声为下弦说情,不觉困惑。
“楚云,依你之见,堂主所为可算妥当?”
“我……”楚云很是为难,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但他为人素来耿直,学不会说谎,当下想到什么就直说了。“堂主起意是好的,可他刻意更改楼主决意,确有欺上瞒下之嫌,方才经由亭主点拨过后,大伙儿很是怀疑堂主的真正用心,若不严惩,恐怕很难对大家交代。”惊见楼主面上浮现隐约厉色,楚云忙跪倒在地。“此次凌云亭众人也有过错,并不全怪堂主一人,求楼主明鉴。”
“楚云,你不必心急,我不会处罚你们。”丝履上沾染了血迹,连带得让喉咙也堵满了热烫的腥甜,月离神色平静黯淡。“将堂主送回千木堂吧,动静小些,莫叫人发现了。我累了,送我回摘星楼,余下的事情你们自行处理了吧。”
“是,属下遵命。”
楚云挥手,叫出几名兄弟护送楼主返回摘星楼,自己则跑到堂主身边,恭敬地扶起对方。他是知道堂主对楼主的痴心的,如果解除了亭主点下的穴道,就凭自己这几个人,恐怕想要制服堂主的疯狂是不可能的事了,于是聪明地没有解穴。
这是下弦一生中最为耻辱的时刻,无力动弹地任人带走,还必须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她无情离去,即使心早已碎裂成千片,这样狠狠地被人踩踏那千疮百孔的伤口,也依旧会痛到昏厥。
此生,我最大胆的一次赌博,因为大意而输光赔尽,再无翻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