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篇 贰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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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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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然去世了。
纤纤说,她看见嘉然尸体下是一个完好的我。就像,一层过了火的焦糊馍片碎开后,里面有一只幼滑的褪了壳的鸡蛋。
形象而心痛的比喻。
我卧靠于病床,没有力气去动作,没有力量来言谈,没有理由再说笑。
一卧便是一天,眼眸紧盯惨白墙壁。我在想,或许嘉然至死都不明白,他的珍宝其实是不值得他保护的,一个愤世嫉俗而碌碌无为的普通人,一个一身傲骨而又无所长处的侩市者,怎么说,都是没有道理去为其丧生的。
“清杨。”秦修走进房,坐在床沿握住我的手,炽热而厚重的手掌充蕴力量。
“呵……”我轻轻一笑,便再断不下泪,“秦修……”我躺进他怀中。“嘉然说过,有时候缺点可以改,对么?”我抬头,泪浸湿衣襟。
“嗯。”他轻抚我额上碎发。
“我改了……我爱他,爱你……爱所有我应爱的人……”我说,“他看得见,会看得见的……”
“嗯。”
“所以,能把手机递给我么?”我说,稍一想,又改了主意,“不用递来,你帮我给嘉然发条短信罢。”
“清杨……”
“快罢,”我笑笑,抹去泪,“他还要请我喝一世的蓝山。”
“陪我,回来,仅此,一杯,罢。”我说,刻意加重逗号的停顿。
秦修屏住呼吸,似乎是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手机是没有按键音的,什么声响也不见,空气凝成死水。
我猜该是好了,于是轻轻询问:“纤纤怎么样了。”
“……”秦修迟疑一阵,“是深度抑郁症。”
“这样说来,我还好些是么?”不待回答,我自嘲一笑,“我永远忘不了讽刺别人,我才是不该留在世上的人。”
秦修的臂膀震颤着收紧,我吃痛蹙眉。
“我也是没有机会赎罪的,”我说,轻叹一声,“因为有你们。”
“我现在还记得他耸肩的样子,”我落泪,却又忍不住笑出,“他说我可爱,优雅,从容,善良……”
“他给我的生日礼物仅一个吻……”
“他知道我爱你,但是这不妨碍他爱我……”
“他知道你背叛我,或许他也知道那不是真的背叛,但是他没有乘人之危……”
“他是拿我没有办法的……”
“他掴过我……”
“他昨日说救我,然后给了我一个拥抱……”
“他……”
我轻轻哽咽。
“嘉然他,五分钟后就会到,”我不再说了,挑起眉,轻轻唤一句,“迟到了,请客。”
“呵呵,”我笑拍秦修的肩,粗声挑眉着说,“哪次不是我付账?”
“清杨……”秦修心痛地打断我。
“不……”我猜想他的轮廓,摸索着遮住他唇角,“让我继续说……”
“你知道么,他从来不在五分钟后见我,他爱我,但是我会在他面前拥抱你——是的,我们总是这样。我们不明白,他人的爱是不允被人泯灭的,他爱我,尽管……我无法爱他,但是,我们在他的面——永远不会去体会仅仅是单向的爱却仍要被粉碎的痛苦,就像独自开在墙角的美好花朵被践踏,藏在深谷的幽兰被粗夫连根拔起……可是……他至死,才只成为肖清杨的镜子,一面让清杨悔恨终身的镜子……”
我沉顿片刻,长叹一息,开口道,“能带我去见纤纤么?”
“嗯。”秦修应允我,抱起我走出病房,其实,我除腿部有轻微擦伤外,其余部位是没有伤势的。他经过几次转弯,上几层楼,便停在某张床旁不再走动。
“纤纤……?”我将信将疑地询问。
一束极冷冽的目光扫过,便再没了迹象。
“也罢,”我自嘲一笑,“我说便好。”我对窗外的阳光舒展笑容。
“在我印象里,有一位任性的公主,和一位宽容的绅士。”我说,轻轻挪动身躯,抱住坐在窗沿的纤纤。
“我希望,明日一早,会看见端咖啡的绅士矫健地走来,嘴中溢出明媚的小调。踏着高跟鞋的公主狠瞥我一眼,从身后掏出一叠纸钞威胁地告诉我,不要再见到我。”
“……”她哭了,低声呜咽。
“知道么,他一生请我最多的,不是咖啡,而是时间,他把他生命的多数岁月赠给了我,而我,就有了偿还不完的债,而今,我只得还给你,因为他给我的时间,最应该拥有的,是你……”
“我抱歉将你珍视的爱肆意毁坏,我不知道,在阳光散落的花海,还是有僻静的绚丽,没有被青睐。”
“所以,抱歉……”
纤纤依是没有做声,呜咽也渐轻。
“清杨。”清逸走来,该是一直倚在窗户旁陪同纤纤,却没被我注意。
“你永远比我所想象的要多情,”清逸叹息,“但又令人痛心。”
空气冻结,又是几声鸟鸣掠过,已是盛春,令我不禁想起西式的墓园,草坪极广、极绿,仿佛安葬的人来年又会重生一般,一片的生意盎然。
我又想起那日嘉然与我躺在草坪阅星空。
“嘉然,有喜欢你的人么?”我仰头问。
“嗯,有的。”
“为什么拒绝他(她)?”
“你怎么断定我拒绝了呢?”嘉然好笑地看我。
“我没有所爱之人,却拒绝了你,更何况你。”
“这样说来,她喜欢我,也是因为有人喜欢她?”
“嗯……如此推来,这世界的人都如锁链一般连接于世界文明。”
他的瞳中有星辰在跳跃,“是的,这便是羁绊。”
这只是一场凭可能性而成立的说笑。但嘉然,我却从来不知有世上是有如此厚重的羁绊。
锁链断了,羁绊去了,尘埃散了,你,却未能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