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桃之夭夭(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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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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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既白和桃夭要成亲了,我一点也不意外。书生握着那只纤细的手时,桃花娘羞怯地低了下头。
故事的前期总是美好,就像花会在莽撞春风里开放。但它在春光最盛的时候凋谢,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那时我不知道,桃夭也不知道。我以为陈既白和桃夭的未来是从这一天开始枯萎,后来我才明白,所有人的未来或许都是从这天开始,一步步走向腐朽的方向。
四月过五月初,天气渐趋转热,夏蝉俯在树上,一声压着一声叫。傍晚天就阴着,积着云,没有一丝风,空气里密布着闷热的咸湿水汽,这场夏雨迟迟不肯落下来。
屋内燃着油灯,一灯如豆。陈既白坐在桌前,手中的笔饮饱了墨。他提着笔看摊开的纸,像是在思索什么。
“笃笃……”敲门声突然响起。陈既白手一抖,宣纸上落了墨,就像一滴泪痕。
他搁下笔站起身,走到门前开了门。
暮色将合未合,门外站着一个红裙姑娘。泼墨般的娟丝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下来。她苍白着一张脸,看见他露出点欣喜的神色,哑着声音说:“既白哥哥……”
“子衿?”陈既白很惊讶,他往旁边让了让,将人迎进来。
宋子衿跟在他身后,衣袂拂动间,有细碎的银铃声。她缓缓地四下看,最后目光落在陈既白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你这屋里怎么这么黑?”
陈既白取剪子剪了一小截灯芯,火光一跳,屋子亮了不少。
“这样亮些了。”他转头看她,问:“你怎么来了?”
宋子衿仰着头看他,漆黑的发贴在脸侧,脸白得夺目。
“我想……”她张着唇想说话,突然顿了顿,又说:“我听哥哥说你住这,过来看看你。”
陈既白点点头,又望向门,微皱了皱眉,问:“子石呢?他让你一人来?”
“不!”宋子衿慌忙摇头:“他不知道。”手不自觉地揪住衣袖:“今天我闷得慌,打马出城,顺道来看看。”
她抿了抿唇,道:“既白哥哥,你过得好吗?”
陈既白微微一笑:“我幼时就住这,现在也过得挺好。”
他取杯子斟了盏茶递过去,宋子衿双手接过,捧在手里看着,却不喝。
“那次和哥哥在邀月楼,就听你说过儿时住的村庄,一直想看看。刚才打马过来天太黑,没有看清村子口写了什么。原来就是这。”
天边远远地滚过来几声闷雷,一朵朵乌云像涨饱了墨,浓得发稠。陈既白想起那张落了墨的宣纸,上面的墨迹早已早涸了。
他看看窗外的天色,道:“一会儿要下雨了,你一个人骑马回去不安全。”他想了想,又道:“我去隔壁刘婶家问问,你今晚住那可好?”
“别,我就想再问你一件事。”她有些仓惶地拉住他袖子:“我问完就走……真的,问完就走。”
她惶惶地向后退了两步,又坐回去。她坐得角落,烛光有些暗。她在阴影里看灯火明亮处的陈既白,看他线条柔和的脸,疏浅一笑:“我有个小姐妹,她同我一样大,长得也过得去。她会骑马,鞭子耍得漂亮得紧。还有枪,枪舞得比男儿都好。”她怔怔的出神,像是在看他,视线却又空茫地落在另一处地方。
“她什么都会,可她也什么都不会。女孩家的东西,她没一样拿手。不论是写字,弹琴,女红……这样的女子,你说她好不好?”
陈既白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她好。”
宋子衿目光动了动,望向他,又继续说:“从前她跟我说,今后她要嫁的男人,一定得是个英雄。不一定会耍鞭子,枪一定要舞得好。但凡是将军上阵杀敌,哪一个不是一把长枪横扫千军的。他一定得强过她。”
“可是后来她同我说,她遇见了一个人。”她微微偏着头,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眉目渐渐生动起来。
“刀啊枪啊,他一点不会。他只是个书生。但他会吟诗,会写字。他还会画画。她欢喜他。”
她说到这又停住了,渐渐地皱起眉,作出苦恼的表情:“她要嫁人了,那个人挺好,长得好,待她也好。可她不爱他。”
“子衿……”陈既白张嘴想说话。
“你让我说完。”宋子衿急匆匆打断他话。她手抖得厉害,放在膝上银铃也不断响。
“她想要他。就算他舞不了枪,打不过她,她还是想要他。她看着他,就觉得那人是中意的人。他是她心里的英雄。”
“子衿,我……”
“她问我,若是她去寻那个人,他可愿意带她走?我说我不晓得。”宋子衿无助地摇头,手紧紧揪着裙:“我去问哥哥,可他不说。他什么也不说。”
她握住他一角衣袖,声音也抖得厉害:“既白哥哥,你告诉我,他愿不愿意带她走?他会不会带她走?他……”
“我要成亲了。”
宋子衿猛地站起来,桌上的茶杯一震,溅出几滴茶水。她大睁着眼看他,眼睛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
“你……刚刚说什么?”她不确定地停顿了一下。
陈既白只缓缓地别过脸。
傍晚的山投在灰白天空像幅水墨画,静了很久,慢慢地响起陈既白的声音:“子衿,我要成亲了……下个月初五。”
宋子衿踉跄了一下,脚步有些不稳。陈既白看着她有些不忍,想伸手扶她。
宋子衿看着空中某一处,缓缓露出一个飘忽的笑意。
“真好……你要成亲了……”她撑起身子,一步一步往外走。
“子衿……”陈既白伸手去碰她。宋子衿失神地朝前,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一角衣袖从他掌心擦过。
“要下雨了……哥哥会担心……要快点回家……”她喃喃地说着,身影渐渐隐没在四合的夜色里。
第一场夏雨终于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