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华灯落幕，人烟逐渐稀少，岸边的男男女女也都手拉着手回家去了。
    程少涵看着玉茭，心中千万个不舍，他知道玉茭向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此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再见。虽说自见到她之后这两日来能日日见到她，可他却希望时时刻刻都能看见她，仿佛惟其如此他才能感到心安。
    他却不知玉茭此刻亦是此番心情。
    玉茭的内心十分纠结。一来，娘亲一直告诫她千万不要与人道男子有任何瓜葛，更何况如今这般情景；二来，虽说是两日前才见这书生，却因他与梦里的男子神形俱似而格外在意，况且那没来由的熟悉感也实在让她费解；三来，她也说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却是千万个不愿意与他分开，理智告诉她该回去了，可自己的手脚却始终不听话，就是不肯走，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
    就在二人僵持的时候，一脸焦急的安城大声呼唤着“少爷”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少爷，原来您在这儿呢，让我们好找啊！”
    “安城，你可算记着回来了，别是看上哪家姑娘就直接跟了去，忘了回来的路了吧？”程少涵却是为了搏红颜一笑而故意拿安城取笑，却见玉茭着实笑了，才舒心了些。
    “你先回去吧，我再过片刻即回。”安城应了声好便又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二
    原本喧闹的河边，此刻只剩下稀疏的人影了，而那些花灯却还固执的亮着，似在为夜归的人们指路，亦或是为人间有情男女点亮的希望之灯。
    “程公子，我该回去了，娘亲该担心了。”话虽这样说，心里却是千万个不舍。
    程少涵不置可否，良久才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一个人摸黑回去我如何能放心得下，不如今日就与我同在客栈住下，明日再回也不迟。”他虽这样说，心里却在打鼓，生怕遭到拒绝。
    玉茭却是被自己心底的窃喜吓到了，是因为他挽留自己？怎么可以，娘亲必定在等着自己呢~
    可是……
    终于，她重重地点了下头。
    程少涵差点儿没跳起来，却是牟足了劲儿才将心里的冲动压了下去，同玉茭一道朝着客栈方向走去。
    客栈里，两间客房，两个人，却是同样地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程少涵确信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此生非玉茭不娶，怕是要辜负梦瑶了。梦瑶并无任何过错，奈何情这个字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本以为此生能遇红颜知己的心已无望，却不料命运红线在这里等着他呢。没有缘由，只那一眼便认定了她。
    玉茭心里却是比程少涵更加复杂。她时时刻刻都记着娘亲的话，人道男子都是伪君子，都是不可信的，她也从来没正眼瞧过那些完全不入眼的凡夫俗子。然而这次她却迷失了，有一种宿命的感觉，仿佛他和她是命里注定的一般，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有这种感觉。而如今自己心里这点微妙的变化，她知道，那是一种叫做“情”的东西在作祟。
    可是，她不能，除了娘亲之外，还有一个更加严厉的束缚，她相信作为人道一介凡人的程少涵必定不知晓。那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三界六道不得跨界跨道相恋成婚，否则必遭天谴。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再去想这些，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然情这种东西，它一旦在心底生根，哪是压制就能消灭得了的呢？
    三
    翌日，依旧是晨曦微露。
    程少涵早早的便起床了，心中却无比担忧，终究是要道别的，却不知下次又是何时才能相见了。如此想来，心中便更加惆怅。
    玉茭却是因昨日与那不知来路的强力妖魔一斗，消耗太大，后来竟沉沉睡去了，待睁眼时已是次日清晨。想到今日必得离去，心头竟隐隐作痛，但转念一想昨夜所思种种，又决定“回归正道”，于是，边用自觉坦然的表情走出了客栈。
    “果然，他已经等在那里了吗？”玉茭心头一痛，却还是故作镇定，上前行礼，说道：“昨日多谢公子相救，日后玉茭定当报答公子大恩。”
    程少涵明显感觉到一股故意的疏离，心中不免一阵悲伤，口上却道：“你我之间就不必客气了，只盼他日有缘能够再相见。”满心满眼满口都是悲伤和不舍的味道。
    玉茭并不傻，又岂不知，奈何她人在异界，身不由己，匆匆行了礼，便一溜烟的飞离了客栈。
    耽搁了两日，今日也该启程赶考了，纵然心中仍有万般不舍和放不下，也不得不作罢，只能在心底强烈期盼有朝一日能再度相见。
    四
    玉茭本以为隐忍着一切便好，却抵挡不住来自心底的真正渴求，捂住一直隐隐作痛的心口，她倍感煎熬。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吗？玉茭为自己的这种觉悟而苦笑，求而不得的悲凉让她心中更加悲痛。
    眼前就是栖凤山了，赶紧回家吧，我离家已有三日了，娘亲肯定急坏了。玉茭心里想着，便加快了脚程。
    待回到洞府，果不其然遭到叶娘一顿厉声训斥，叶娘却在碰到玉茭时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玉儿，这三日来你可曾碰见过谁？”
    玉茭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娘亲发现了什么，想要辩解时，却见叶娘已上前双手齐下点了她浑身的穴道。
    “娘亲？”
    叶娘却不理会，自顾自的在玉茭身上画着什么，而后双掌运气，一鼓作气一掌对着玉茭背后推去。
    玉茭失力晕厥过去。
    “我躲了一千年，本想安生度日的，为何你们还要来找我？！万载岁月匆匆过，可我累了，只想和玉儿平安度日，难道这也有错吗？”叶娘言语之中带着些许愤怒，还有无尽的悲凉。
    五
    玉茭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叶娘在床边坐着，一脸愁容。
    “娘亲~”
    “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叶娘一脸焦急地望着玉茭。
    玉茭摇了摇头。叶娘送了一口气，再度满面愁容。
    空气都有凝固的味道，令人紧张。
    “玉儿，你可知，你的亲生父母，是我的救命恩人。”
    玉茭摇头表示不知，叶娘沉默了半天才开口缓缓道来。
    “一千年前，在我上一个肉身即将崩坏却愁于找不到下一个目标的时候，偶遇你的双亲，恰逢他们被仇家追杀，我只是顺手帮了他们一把。你爹重伤不治，当时的我因为元神太弱无力挽救，你娘也为救你爹而耗尽了功力，最终也命赴黄泉。你娘临终的时候将她的真身给了我，并将你托付给了我，如此我才能存活下来。”
    玉茭听得一阵心惊，这些她从来不知道，她只道是爹娘遇难，自己被娘亲捡回来的，原来还有这样的过往。
    “娘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的事，本来已经厌倦了活着，在找不到替身的时候本想就此了解了自己，不料命运却将你送到了我的身边，这一千年来，倘若没有你在身边，娘恐怕早就见阎王去了。”
    “娘亲~”玉茭心疼地拉过叶娘的手，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叶娘会心一笑，一手覆盖玉茭的手，继续说道：“娘年轻的时候做过不少错事儿，在后来的岁月里怀着仇恨过了多年，许是上天垂怜，将你送给了我，才让我没有继续作恶三界。”
    玉茭不明白今日娘亲为何会对她讲这些，只能认真听着。
    “玉儿，娘此生已无任何奢望，只求你能平平安安的。可娘却没料到他们竟然会找上你。”叶娘说着便止不住悲凉，玉茭听得心里直难过。
    “玉儿，你遇到他们了吧，那个给你留下追心印的人。”
    玉茭一阵惊心：“娘亲知道了？”
    叶娘一脸慈爱的点点头，继续说：“他们是娘早年种下的恶果，本以为与他们不会再有什么瓜葛，却不料他们会再次找上门来，叫我如何对得住你死去的爹娘啊！”叶娘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玉茭赶忙搂过叶娘，劝道：“娘亲，你别难过，他们并没有把我怎么样，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叶娘却还是自顾自的悲伤着，好似背上担着万斤重的担子，令她无法摆脱这巨大的阴影。
    六
    玉茭想，她必须得断了对程少涵的念想。听过叶娘的一番话之后，她深深体会到自己不能让娘亲伤心，不能再让她为自己担忧。这次为她去除追心印，娘亲怕是损了不少功力，对元神又是一次极大的伤害，得赶快找到新的替身才可以。
    片刻之后，玉茭便飞身出了幽冥谷，再次来到了栖凤山。还是寻了那颗大树树冠坐下，大约有些想要跟过去做个了结的意思。
    回想这三日来与程少涵的种种恍如隔世，自己活了这一千年，从未觉得日子如此漫长过，明明只有三日，却觉得已有三年那么长，与他相识似乎也已是千年之久了，该如何派遣这心中的思念呢？
    她望着这一片依旧醉人的栖凤山，心中便起了物是人非的凄凉之感，独自连连哀叹。
    程少涵本想到这颗为他们牵线的大树下稍适歇息，以发泄心中难以抑制的思念之情。此一去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心中竟是一片伤感。不能再耽搁了，否则怕是会误了进京赶考的时日了，所以今日玉茭走后，他便携随从们出发了，路过栖凤山不免触景生情，遂到此缅怀一番，暂且收束心神，全心应考。
    二人一个树上一个树下，不知同处一地，却是同样的相思之情。
    七
    突然一阵强劲阴风刮过，将玉茭直接从树冠上吹翻了下来，可见实力非同一般。待玉茭回过神来，才发现就是那个熟悉的力道和妖气，化身成了一个小妖，貌似此次来势更加凶猛了。
    “到底还是找过来了。”从树上掉下来的玉茭虽然心中有数，但却还是对着突如其来的遭遇有些心悸，终究自己是要死在这个恶魔手上了吧。
    只见那小妖嗖地一声自原地消失，瞬间便到了玉茭跟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狠声喝道：“说！叶娘在哪儿！”
    玉茭脸被捏得生疼，娇容扭曲，显然非常痛苦，却是死命咬紧牙关，说“不知道”。那小妖貌似怒了，继续喝道：“别以为逃就能了事，想要过安生日子，当初就不该与我们联手，如今时间也快到了，赶紧叫她给我乖乖回来，否则~哼哼……”只见那人捏着玉茭脖子的手狠狠一甩，将玉茭甩出了十米开外，重重着地的痛楚疼得玉茭龇牙咧嘴。
    “玉儿！”
    玉茭猛然抬头，正好瞧见程少涵一脸焦急地奔过来。
    “别过来，快走！”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赶紧走啊，这可不是你一介凡人能够承受得了的。
    玉茭虽着急，奈何她被伤得不轻，对方太过强大，以至于她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自她懂事以来，以叶娘教她的本事，她在无界城还算是实力较强的妖，一般小妖小怪的都不敢招惹她，这么久以来她也没遇见过什么强敌，可如今遇见的这个煞星真的让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找死！”只见那小妖看也不看来人，甩手悬空一掌将正奋力向玉茭奔过来的程少涵打飞了出去，以他一介凡人之躯，如何承受得了这一击，当即口吐鲜血，连半分也动弹不得。
    “少涵！”玉茭着急，挣扎着起身，瞬间便到了程少涵身边，扶起重伤的他心疼地说道：“少涵！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程少涵有些虚脱地拂过一脸悲伤地玉茭：“我本来是想来这里道个别的，不日就该进京赶考了，却不想又遇见了你，当真是上天垂帘。”
    没等二人有时间继续叙旧，那小妖又气势汹汹地来了，玉茭虽拼全力抵挡，终究还是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哪里敌得过眼前的人。
    “说，叶娘在哪儿！否则我就一把拧断你的脖子！”
    程少涵虽着急，却是半分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伊人受苦。
    “你放开她~咳咳咳~放开她！”
    那人这才有空回头正经看了一眼才刚冒出来的不怕死的人，谁知却将他吓得一声大叫：“轩辕？！”
    小妖惊得一手松开了玉茭，显然精神受到了极大刺激，小妖似乎有些摇摆，双手抱着头似是非常痛苦的摸样，伸手朝着程少涵的方向边指边说：“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哈哈哈，当真你是我的冤家啊~前世你害得我还不够，如今又要来阻我报仇了吗？哈哈哈~”
    失控了的小妖本想灭了程少涵，却朝着玉茭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眼看一掌就要推向玉茭，重伤不起的程少涵却意外地挡在了她面前。
    “少涵！！！”玉茭失声痛哭，而那小妖却像痛苦忍到了极限似的，一阵风便不见了。
    “轩辕，你终究还是死在了我手里，哈哈哈~”
    “少涵，少涵，少涵，你醒醒，你别吓我啊，少涵~”玉茭抱着失去知觉的程少涵不停地呼唤着，却不见程少涵有丝毫的好转，再一番检查，当真不妙，命在旦夕了。
    摇了半天也不见程少涵醒转的玉茭猛然记起幽冥谷中藏有娘亲给她的还魂丹，本是叶娘给她为防不测用的，此刻她也顾不得叶娘痛恨人道男子等等这许多的缘由了，撑起伤重的身子，扶起昏迷不醒的程少涵便朝着幽冥谷去了。
    八
    带着程少涵还要腾云驾雾，玉茭耗尽了所剩无几的元神。回到幽冥谷，她却一步也不歇的迅速到内洞她房中寻找还魂丹，将她房中的东西翻了底儿朝天，好容易找着了，便一杯茶送与程少涵将还魂丹服下，这才感觉到脱力。松下来的她当即倒地不起，程少涵躺在床上仍旧昏迷不醒。
    待玉茭听见房内异动醒来时才发觉叶娘回来了，生怕看见她带回人道男子后让叶娘生气，玉茭手忙脚乱地想要把程少涵藏起来，却在叶娘闯进房内时瞬间凝固。
    叶娘进门看见一脸苍白的玉茭，一把抓过她的手把起脉来，片刻后舒了口气道：“还好，只是元神有些消耗过度，多休息几日便好。玉儿，你又闯祸了？竟弄得这般狼狈？我不是叮嘱过你，叫你最近不要随便外出吗？”
    玉茭心虚得不行，根本没在意叶娘刚才的那些举动和话语，只一味地紧张于躺在床上的程少涵。果然，一转眼便看见床上躺着个人的叶娘当即冷下脸来，厉声说道：“玉儿，他是谁？为何会在你的房中？！”
    玉茭心虚不已，声音打颤地回答：“娘亲，他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今日若不是他，女儿恐怕就要葬身于那恶魔之手了。”
    “什么？！”叶娘一听，不禁双眉紧锁。“他们又找上你了吗？给我看看，有没有哪里伤着！”
    看到叶娘的紧张劲儿，玉茭当即摇头说：“娘亲我没什么大碍，倒是这位程公子，为了救我，差点儿丢了性命。不过我已经给他服了还魂丹，应该没有大碍了。”
    叶娘一听，连还魂丹都用了，那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了。因为玉茭一直挡在前面，所以她一直都没看到男子的脸，但向来对人道男子充满恨意的她也不在乎这些，便对玉茭说道：“如此便好，互不相欠，玉儿，切不可与凡人有任何瓜葛，待此人醒来便让他速速离开，娘不想看见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玉茭心虚地回答：“是，玉儿知道了。”看着消失在门口的叶娘，玉茭终于松了口气，没命的拍着胸口。转头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程少涵，内心五味杂陈。
    叶娘虽未对玉茭多说什么，然而她心中却是恨得牙痒痒。
    “为什么你们非要死缠着我不放，我已经不想再去管这些尘世纠纷了，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让好过？还来找我做什么？！”愤怒的叶娘一手甩开了摆在桌上的茶杯，听闻杯碎之声的玉茭慌忙出来，却见叶娘正捡起地上的杯子碎片。
    “玉儿，怎么了？”叶娘故作镇定的问道。
    玉茭摇摇头，表示没事。
    “娘亲，你没事吧？”
    “这孩子，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而已。”
    玉茭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叶娘，便又回房去了。刚才还一脸温柔的叶娘脸上旋即又布上一层冰霜。
    “为何你们还要来找我？！”将手中的碎片死死捏住，血滴渗出，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看来令人心惊。她更痛恨他们为何还要连累自己的女儿，她是无辜的，为何要找她的麻烦。
    这一波，总算稍微消停了，而玉茭与少涵却不知，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更大的风波马上就会向他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