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下车，花间阁的季老板已迎了出来。
    季老板全名季寻花，二十上下的年纪，是个琉璃水晶般通透玲珑的女子，她名下的花间阁这两年一跃成为沪城最知名的餐厅，常常是一位难求。因我独爱这里的莲珑雪霜蛋糕，华容每每得了空就会带我过来。时日久了，倒也算相熟。
    见我下车，她亲亲热热牵了我就往里走。
    她说：七小姐，你可是好些时候没有过来了，你不来，四少爷也就不来，少了你们这样的老主顾，我们小店生意还怎么顾下去？
    我瞧一眼华容，低低诘笑：季老板哪里是盼我来呢，恐怕是怨我四哥怎么不常来坐坐吧？
    她眉语目笑，也不否认，我再看一眼玉质君子般的华容，心想，四哥也该有喜欢的女子吧，不知他喜欢的，会不会是如季寻花这样娇丽明艳的可人儿呢？
    这些年他顾着叶家，顾着我，可有好好顾自己呢？
    这样想着，再看华容，就越发觉得他消瘦了。上次回家的时候听老妈子说，老爷新让四少爷接管了七省全部的绸庄生意，我虽然不清楚叶家的绸缎庄到底有多少，不过想来也够叫人操心了。
    与华容隔桌坐下，我问：四哥，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他没有答，却问：七儿是不是怪四哥没能常常过来看你？
    我摇摇头：听说四哥又新接了绸庄，父亲不是早两年就把药局都交由你管理了么？你这么忙，会不会很累？
    ——不会，你看，我现在不就给自己放假了么？
    他一手拍拍我彷佛安慰，另一手不知从哪里捧出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来，顺手拆了，他说：这是绸庄新进的一匹料子，我瞧着不错，让他们照你的尺寸做了，看看，喜不喜欢？
    是件旗袍。
    水玉底色铺团云暗纹，时下里流行的圆襟窄袖，精巧的裹上银边，全身上下没有锦簇繁花，只是别出心裁的将盘扣绣成缠绕的藤蔓，从领口慵慵懒懒斜至开叉。而这料子，不似丝绸滑腻，也不像普通的锦缎，触手冰冰凉凉的，仔细看去，上面暗纹随着光影竟有十几种变化，团团飞云仿若可以随风而动，流光缤纷。
    好漂亮的旗袍！华容的眼光，果然是极佳的。
    我笑着说喜欢，刚巧季寻花亲自领了伙计进来布菜。她先捧了蛋糕给我，又亲手盛了碗羹汤。
    她说：这是小店新推的药膳，加了十几味补药熬制，特意送给四少爷尝尝。她深深看了一眼华容，又说，四少爷可得好好补补，数日不见，像是清减了许多。
    华容点一点头，说：季老板客气了。
    他面上淡淡的，虽有礼却疏离。华容待外人一向是不容易亲近的，想来季寻花也已经习惯，笑说不打扰了就要出去，却被我一把拉住。
    我说：四哥，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来，我想换了这身旗袍，给四哥瞧瞧好不好看。
    华容立刻会意，侧首对季寻花说：麻烦季老板为小妹寻个房间换衣服。
    ——不麻烦不麻烦，七小姐请随我来。
    我任她欢欢喜喜拉着进了内室，刚抖落旗袍就听得一声惊叹。
    季寻花说：这是织云丝复锦的料子，制艺复杂，年年只得这么一两匹，多少人家千金都求不来的。她说，四少爷对七小姐这么好。
    我知道华容给我的一向是好的，然而究竟有多好，他从来不说，因而我也就习惯了不问。
    那些年，我将这种习惯，美其名曰——默契。
    多年后，当他习惯性的为我做出他认为是好的选择，我开始怀疑，那所谓的默契，不过是我编造出来让自己心安的借口。
    多年后，我与命运的对弈，因为这两个字，满盘皆输。
    而那日，心安理得的换上旗袍，我说：季老板对我四哥也很好，只是四哥他待人向来寡淡，季老板别怪罪。
    季寻花扬眉笑语：七小姐说这话真是折煞我了，四少爷肯赏光我就很知足了，何况有时候对人好，自己的心里也是高兴的。
    她帮我整了整襟口，又叹：七小姐真是漂亮！我若是得了这么个妹妹，也愿意把最好的都给她。话至此，她眼波一转，问我：若是七小姐不嫌弃，可愿意叫我一声姐姐？
    ——能叫季老板做姐姐是芙苏的荣幸，只是我怕认了你做姐姐，按照逻辑，你却不是要叫我四哥一声哥哥？
    于是她也笑：不妥，确实不妥，还是七小姐想的周到。
    我望着眼前明花一般的女子，心想，她对四哥，应该是倾慕的吧？如果四哥身边能得这么个人儿照顾，或许，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