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二十八章 蓦然回首处(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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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一场盘算,我终究是只猜中了开头。
    街市上所遇的那个冷峻公子,的确就是蒋郡守此番宴请的客人,至于是什么身份,却并不明了,只是在席间侍奉酒水的时候听见了那些人称呼他为三公子。
    这便是开头。
    而结尾,却是源于一场意外。
    当我有意几番从他眼皮子下晃来晃去,却始终不曾得到他正眼相顾的时候,我已然不敢抱太大的期待了。正暗自忖着是否该务实点放弃这个贵客的线索之际,哪曾想旁边竟出了状况。
    伴着富贵他紧张之下出错碰翻了蒋郡守桌上的酒壶这一事件,引发了接下来他被旁人责备,于是连忙认错,情急之下竟用他那颇为……额,健壮的身体撞了一下正打算上前帮他一把的我的连锁反应。
    一声“有刺客!”的大喊声之后,我在脖子上一片冰凉的触感里反应过来——原来说的是我。
    “荷花!”我听见富贵惊恐地这样唤我。
    彼时我摔倒的位置刚刚好是在那个三公子的脚下,我抬起头看见他,他的目光从低敛的眉目中透出,落在我的脸上,却始终冷淡的毫无表情。
    突然之间就觉得不久之前还在希望着他注意到自己,猜测着他会是什么反应,可曾真的相识的我真是妄想的可笑。
    想到这儿,我垂下头,发丝顺势散落下来,隐隐约约地遮住了视线。
    “原来是个女人。”蒋郡守的声音从耳后飘来,没什么特别,仅仅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蒋大人,荷花她不是刺客,她真的不是刺客!”耳边还有富贵笨拙的求情声,我虽还是对他依然唤我荷花有些意见,却很感谢他的质朴。
    正要开口为自己争辩几句,未成想,此时他竟然幽幽地说了话。
    “此事蒋大人自有分寸。大喊大叫,实在太过放肆。”
    他冷淡的声音刚刚落下,富贵的脸上已经“啪啪”挨了蒋郡守身边侍卫的两巴掌,一丝血迹立时便沿着唇角渗了出来。
    接着,那个蒋郡守看着我淡淡说道:
    “来人,把她带下去,严加审问。”
    被侍卫一左一右从地上拔拉起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那个冷峻的男子,也许是有所感觉,他慢慢抬起眼帘与我对上了目光。
    我淡淡一笑,也不过是只来得及淡淡一笑,随即,便被拉拽了出去。
    被关在府衙大牢里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种极为疲倦的感觉。
    我虽然失了记忆,可不代表我傻。
    从那场沉睡中一片空白的醒来时就太不对劲,只是那画面太温暖,温暖到我舍不得去想那不过是假象。
    我知道我不是走失的,而大抵……是被抛弃了。
    他们留给了我自生自灭的条件,而我却想不通,偏要执着于曾经。如今倒好,怕是连“将来”都要葬送了。
    我抬起头看着那扇窄小的气窗里四四方方的天空,觉得太过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正出神的时候,身后的牢门被打开了。
    “带她出来。”
    带着官腔的声音刚一落下,就有衙役要上来拉我,我莫名觉得烦躁,一甩手,淡淡道:“我自己走。”
    他们引我走到三面墙都挂满了刑具的半开放石室里站定,先前说话的那个男人便转过身看着我,说道:“你是什么人?女扮男装到底有何企图?”
    我苦笑了一下:“小女名叫何华,女扮男装不过是为了能找份工作讨口饭吃,并没有什么企图。像我这般的人,怎敢得罪贵人。”
    我以为这番说辞已是合情合理,但凡有点良心有点脑子的,都决计不会对我追究下去。
    可我到底还是错了。
    当我被绑在长凳上,挨了第一下杖刑的时候,我就估摸着我今天大概是要交待在这儿了。
    那玩意儿真不是普通的疼啊!
    约摸挨了三下之后,我已经察觉到衣衫湿了,额头上冷汗涔涔,正准备开口让他们给我个痛快,第四板已经打了下来。
    而伴着我痛喊的声音刚刚落下,石阶上牢房的铁门忽地从外面被一把推开了。
    “哐啷”的沉重声响震荡在耳边,我坚持着用模糊的视线抬了一眼,只见到一片月白色的衣角。
    然后我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一片月白色的衣摆在我面前一晃,他俯下身子,轻轻用手指抬起了我的脸。
    我看见了那个冷峻的男子。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会儿,慢慢扬起了唇角。
    “果然是你。”他说。
    我尚未来得及问他“果然是谁”,便终于沉沉阖上了眼皮。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趴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因为疼痛所以也不怎么能动弹,正纠结地考虑着要怎么在尽量不牵动背后的伤的情况下可以准确找到茶水所在的位置之时,房门忽然开了。
    “姑娘躺着就好,”进来的侍女连忙疾步走过来阻止了我僵硬的张望,“需要什么吩咐婢子就是了。”
    “那劳驾了,”我干干一笑,“给我一杯水吧。”
    待连灌了三杯茶水下去之后,我方才觉得嘴巴里口干舌燥的感觉好了很多。正要再多喝一杯,她已经将杯子放回了桌上,低头道:“大夫吩咐过姑娘醒来后不能喝太多水,至多三杯。”
    也罢。我无奈叹了口气,能捡回条命已属万幸。大抵人就是如此,沮丧过后一点希望也能让自己立刻恢复不少精神。其实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在牢中的那一瞬间竟会产生一种打心眼儿里弥漫而出的厌倦,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经历了很多很多事,然后没有念想了,心累了。
    稍回过来一些元气之后,我便觉得有必要问问正事了,于是道:“对了,这是什么地方?”
    她恭敬地回道:“这里是郡守府别院。”
    “哦,”我点点头,“救我回来的那位公子,我可否见见他?”
    她微笑道:“三公子如今不在府中,他嘱咐说要让姑娘好好养伤。”
    哦,也好。我心道,既来之则安之。眼下求证往事也不急在一时,这身子也着实伤的不那么皮外伤……不如先好好复原一下体力的好。
    想是这么想,不过我发觉我还是低估了人家富贵人家用的伤药,加上伤势其实并不十分严重,所以到第三天我已经可以下床了,第五天就基本上不影响走动,当然,前提是别蹦蹦跳跳地乱来。
    而且最要紧的是,这几天吃的饮食实在太过于清淡,完完全全不符合我的期待。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再次提出要见见三公子的请求,一来是为了正事,二来嘛,是想表示我已经好了,不必再好好养着,实在吃不消啊……
    这个愿望终于在第十日得到了实现。
    那一日终于见到他,是在湖心的画舫上。
    当我乘着小舟慢慢靠近它的时候,远远的,我已听到从那里传来的低吟浅唱。
    那个温和的年轻人率先看见了我,然后我见他俯首向背对着我的玄衣男子说了一句什么,接着,点点头朝船舷处走了过来。
    “有劳了。”我伸手在他的搀扶下上了画舫,于是道了声谢。
    他却笑着在我身畔施礼道:“在下温容。”
    我微微一怔,心说这种时候我也该互通姓名才对,只可惜我也不知我叫什么,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所以完全没有撒谎的必要。想到这儿,便只好为难又带着几分歉意地……对他笑了笑。
    几个美人正在抚琴唱曲儿,我见三公子瞧的专注,便站在一旁不知是不是该打扰。
    未料,竟是他先开口道:“身子如何了?”
    只是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回过头来看我,始终保持着侧面相待,若不是我尚有几分自觉,只怕还真是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
    “已无碍了,多谢三公子相救。”我迟疑了一下,见他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决定主动一把。
    “小女子有些话,不知是否方便单独同三公子说两句?”
    他手上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朝我看了过来,那深若幽潭的沉黑眼眸里目光冷淡复杂,让我一时辨不清他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个雍容冷漠的男人或许下一刻就会翻脸,只因他太有距离感。
    一时让我错觉,他和那日在地牢中救我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你们先下去吧。”他忽然淡淡说道。
    我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你说。”
    我不知道他说话是不是一向如此凝练,不过他这人倒确实有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
    “实不相瞒,小女子想问三公子一句,是否曾经与我相识?”
    他眸中划过一抹讶色,但旋即便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满地道:“你不记得了?”
    “嗯……”我扯了扯唇角,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显得轻松些,“不久前大概是出了场意外,我昏睡过后醒来便对前尘往事一无所知了。”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我,眉间却缓缓松了下来。
    “我并不认识你。”良久后,他如此说。
    “不认识?”这回答可真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不会吧……明明我见着你觉得挺熟悉啊,而且你还来救我,你这种人那么冷漠高傲,会救一个跟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么……”
    “嗯,原来你是如此看我的。”
    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我顿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
    “那个……不是,”我嘿嘿干笑道,“其实我是想说你们贵人通常事忙嘛……”
    “名字呢?”他不理我,只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踌躇着,无言。
    “也不记得了?”他挑眉看我。
    “嗯……”我无奈点头。
    他忽然淡淡自顾自说了一句:“我就说,怎么可能会叫荷花那种俗气的名字。”
    我额角一抽,无语地选择性失聪。
    “便叫玉烟吧。”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茶杯,起身向我走来。
    我看着他越走越近,直到站在我眼前,高大的身材完全遮住了我视线里的光。他伸出手,轻轻撩起了我一绺发丝,然后,从怀中拿出了那枚我极为熟悉的白玉莲花簪。
    他指上轻轻一绕,莲花簪随即固定在了我的发间。
    “我说,往后你便叫做玉烟。”
    他低沉浅淡的声音荡在我耳边,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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