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未名兄，我们初识那日，你为何会如斯狼狈呢？”我带着几许醉意，轻抚着近在脸旁的一朵淡紫色莲花，近乎贪婪地汲取着它的芬芳。
    他笑笑，“我去北方办些事，回来的时候遇上了慕容家的人，懒得应酬大财主，所以干脆乔装一下了。”
    “大财主？”有些犯晕的脑袋好在还算清醒，我隐约觉得这个慕容家有些熟悉。
    “莫非你竟不知？”连未名有些讶异地看着我，我皱了皱眉毛，他笑叹道，“三大门阀啊。”
    哦，对了。我终于想起是在哪里听到过了。天星国的三大门阀，父皇曾说起过。
    “倒是听人说过的，”我轻轻一笑，“不过因为对这些事情并不怎么感兴趣，所以未曾太放在心上。这三大门阀除了慕容家还有谁？”
    “慕容、云、苏，这三大世家合称为天星国的三大门阀。”他说，“而其中又以慕容氏最为显赫。若说他们的优势之处，那便是那说不清的产业与资产。但凡是有些根底的有钱人或是江湖上的大门大户，都不可避免的会与他们有来往。所以慕容氏的当家宗主虽然在朝中并没有太高的官位，但却上至朝廷重臣，下至江湖草莽，都没有谁不给他三分薄面的。”
    我从他大致的说明中了然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是个相当相当有钱的家族。对一个国家而言，经济是如何的重要便不必多说，这个慕容氏表面看上去不过至多是个富可敌国的生意人，但实际上却是在替国君替朝廷赚钱。
    很有本事，自然也很有地位。
    难怪会是三大门阀之首了。
    连未名说朝廷重臣也要给他们三分薄面，我却觉得他说的太含蓄了点，只怕连天星国君也要忌惮慕容氏两分吧。
    头顶上忽然传来扑棱棱的声音，我扬起头，便看见一只信鸽落在了连未名伸出的手背上。
    他取下信筒中的纸条看了，然后抬眸对我说道：“有人来找你了。”
    我闻言纳闷，谁会来千里莲庄找我？被追杀的记忆又在浮现眼前，我没能止住的打了一个冷颤。
    “是两个女子，”连未名笑道，“其中一个叫青霓。”
    青霓？！我嚯地站起来，小舟顿时摇晃不已，连未名一把伸手将我拽住。我吓得赶紧拉着他的胳膊重新坐了下来。
    “别这么激动，”他说，“我可不想好好的做落汤鸡。”言罢，他将手中的鸽子放了出去，又从腰间拿出一枚精致的银哨，放到唇边，“嘤”地吹出一声长响。
    “我们直接划船到南苑那边吧，稍后你就能见到她们了。”
    我连忙点头。
    舟靠岸，我便在连未名的搀扶下上了岸，还未来得及对他说声多谢，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激动地喊道：“小姐！”
    我转过头，看见青霓与黄衫正站在妍香院门外候着我，心中顿时有些五味陈杂。
    “你们好好叙叙吧，”连未名在身旁说道，“我就不打扰了，明日再带你去街上好好逛逛。”
    我点点头，感谢地对他一笑。
    “你们两个……”我看了她们一会儿，暗暗叹了口气，“瞧这风尘仆仆的模样。先去好好休息一会儿，晚些再来说话吧。”
    她们便应着转身去了。
    我回到房中去喝着茶坐了一会儿，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端着一盘点心出门踱着步去敲响了青霓的房门。
    “小姐？”她看见我，又看了看我手上端着的糕点，显然有些吃惊。
    “这点心不错，我特意拿来一些给你尝尝。”我走进去将东西隔在了桌上，然后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多谢小姐了。”她垂眸立在我身旁，也不动作。
    “坐啊，”我说，“你我之间还这样拘谨做什么。”
    我见她开始吃起了糕点，才开始故作随意地问道：“这一路上没受什么苦吧？”
    青霓微微一怔，“除了担心不能见到小姐，其他一切都还好。”
    “恩，”我点点头，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比你们狼狈多了，你不知道，我同鹤衣为了生计，还去做了一回贼。”
    她也抿唇一笑。
    “对了，那天晚上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我说，“我还以为你们都中了迷烟。”
    青霓道：“那晚我觉得有些睡不着，所以本来在院中赏月，等刚刚回房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喊走水了，于是便立刻跑到小姐的房中去看，却已不见人了。如今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我拍拍她的肩，说道：“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你也不必再想了，没事就好。先好好休息吧。”
    从青霓的房中出来，我便拐了个弯，去敲了黄衫的门。
    她打开门的时候头发上还沾着水，看见我，也是同青霓一样，显得有些意外。
    “我瞧你先前脸色不大好，所以来看看。”我说着，目光往屏风处一扫，“我打扰你沐浴了？”
    “没有，”她回答，“刚刚洗完。”
    “恩，”我点点头，说道，“你身子没什么事吧？”
    黄衫摇头，“只是赶路赶得急了，并无大碍。”
    “为何赶得那么急？”我问道，“那日失散之后，难道你们遇到了什么阻滞？莫非有人穷追不舍？”
    “那倒没有，”她道，“只是青霓生了场病，所以耽误了些日子。”
    “原来如此，”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起来，你们是怎么知道来这里找我的？”
    “我们想小姐要是没事，自然会到锦州来，所以在这里等是最好不过。”
    我轻轻一笑，“倒是没错的。对了，那晚客栈大火，你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多亏青霓发现的及时。”
    “恩。”我喝着茶，沉吟了一会儿，“你们两有个照应也是好的。总不至于似我那般狼狈到还要去卖艺讨几个钱来攒路费的地步。”
    她默了默，说道：“若不是青霓逃出来时带了她的包袱，只怕属下这一路也会很难。”
    我笑笑，“她倒是机灵。”言罢起身留了她一句同样的“好好休息”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在廊上走了一会儿，我始终无法平静下来。抬头看着不远处仍然依稀可见的连绵成片的莲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终于渐渐让紧紧攥住的拳头放松下来。
    我转到东厢去找鹤衣，刚一踏入石拱门四下里一望，就看见他正坐在西北角的凉亭里看书下棋。
    吸了口气之后，我朝他走了过去。
    “自己同自己对弈，有意思么？”
    他将目光从书上移开，抬头看了看我，蓦地，莞尔一笑：“少主今日游湖可觉得尽兴？”
    我一怔：“你怎么知道？”
    他道：“恰好看见罢了。”
    “哦？”我笑了笑，“那你看见青霓黄衫她们了么？”
    他点了点头。
    “那怎么不上前来同我们说话？我以为你也会很高兴她们还活着的。”
    他微微一笑，说道：“生死有命，高不高兴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既然如此，我是否高兴，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这么说，我倒是不禁想问，既然你如此看淡生死，那你为何还三番两次救我？”我一边若无其事的说着，一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鹤衣依然用那双清亮料峭的眸子波澜不兴的看着我，“接受结果，不代表要坐以待毙。这个道理，我一直以为少主明白。”
    “我现在明白了，”我点点头，说道，“所以没用的死不死都没关系，有用的就得救上一救，是这个意思吧？”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笑着点点头：“是。”
    我从未料到他竟如此坦诚，纵然早已做好了准备，可心尖还是难以避免地被刺了一下，让鼻尖有些微微发酸。
    “少主早该知道，对鹤衣而言，你的命，实在不是旁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忽然说出口的这句话，用那样清凉温柔的声音，让我忽然之间，就忽然什么也不想再问了。
    也许，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无法相提并论的人。
    我抬起头，对他一笑，“我输了。”
    我并非输给那个女子，而是输给了对他的情意。
    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