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绿云本来打算在今天这样天朗气清的好天气里摆张木桌在屋外品茶闲聊的，却没想到一大早就看到有人趴在溪边一动也不动。
    绿云过去看了看，然后回来对我说，“小姐，那人好像是被毒蛇咬了。”
    毒蛇？我记得前两日刚好备了些治蛇毒的药草回来，于是问：“还有气么？”
    绿云回答的有些犹豫，“小姐，我瞧他的穿戴很是讲究，也都是些好东西，估计家中非富即贵，这样的人，我们还是不要扯上干系吧。”
    “那怎么行？今日要是没遇到便罢了，或者在路上我们也能当做没看见，可他现下明明就躺在我们屋子前面，就在我们眼前，难道你要我一点点看着他变成死尸腐烂？”我不再与她分辨，只让她与我一起去把那人扶回来。
    身体的旧伤让我的体内机能已经接近于将歇的状态，这一次动作，竟让我气喘不已，额头上也不断的渗出汗来。
    绿云的话，我在三日后终于回过味儿来。因为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闲暇的精力去打量我救回来的这个男人，直到三日后他的伤势已无大碍，我也感到不那么累了，才开始有了点好奇心。
    他确实很讲究，身上穿的是上好的缎子，腰间坠的是玲珑的和田白玉，就连身上的熏香也是很珍贵的紫木香，以前父皇也用过，那种香闻起来很恬淡。但最显眼的，还是他手上戴的一串玉珠，暗红色的，却很是晶莹剔透，被光线一照好像里面还有盈盈动感，就像会流动的血液。
    这人长得也很不错，鼻梁挺直，轮廓分明，尤其是睁开眼之后，眉目间还有一股温和的气息。应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只是我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养了几天伤也没闲着，一开始是对我道谢，后来就与我慢慢地说的更多了。
    “请问姑娘芳名？”这是他醒转时问我的第一句话。
    我说，“我叫陈烟。”同音的字，却隐去了我真实的姓，忽然之间，这个名字就变得再普通不过。
    再后来，他看我的眼神中就多了一丝温柔，我忽然觉得，原来男人也可以天生眉眼含情。
    他一住就是大半月，后来有一天忽然出去了大半天才回来，我想，他大概也该离开了。
    “烟儿。”这是他对我固执的称呼，第一次听的时候真的把我吓了一跳，那时候我们刚好在讲自己听过的一些好笑的段子，他原本笑着，忽然就来了这么一下，我当时就愣住了。后来想他这人也不错，而且咱们都说了那么多话了，也该算是朋友，总不能还让人家一直叫我陈姑娘，于是也就在心里慢慢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有些别扭的称呼。
    今夜是七夕，绿云所在的绣坊里有活计要赶，所以家里只剩了我们两个人在，我们搬了张桌子坐在外面喝酒赏月，天上的月亮倒是挺圆的，不过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下一次。
    “我不喝酒。”我看着他推到我面前的杯子，有些奇怪，这人不是知道我不沾酒的么？
    “今夜不同。”他温温一笑，眼中尽是漾着暖意的水波。
    我还是不动，“我不能喝酒。”我这身子，指不定哪天就要完蛋，喝酒本就是禁忌。
    他叹了口气，“我明日要走了。”
    “恩，再会。”对于别离，我没有太多的感伤可以用来表达，虽然他也许算得上是我的朋友，可我这样一个将死之人，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可以表示，也不该去说让别人往后有空再回来看我云云的话。
    “你从没问过我的名字。”他的话里有一丝怅然。
    “因为你没说。我想也许你并不愿意说。”
    “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面纱？”
    “因为我不好看，会吓着人。”
    “不会的，你眼睛那么漂亮。”
    他也许也是街边的戏本听多了，觉得戴着面纱的一定是绝世美人，我没有心力去分辨，直接抬手从鬓旁摘下了面纱。
    “看吧，我不漂亮，也没有需要瞒着谁的，只是不想吓到人而已，仅仅如此。”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又弯起眉眼，用一贯温柔的姿态对我说，“烟儿，你很漂亮。”
    虽然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违心的赞美，可我还是觉得心里动了动，因为我知道，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出于利益而违心，而是出于感激或者是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情谊。
    “谢谢。”我死前，到底还是能见着真心的。
    他笑了笑，从手腕上除下了那串一直戴着的珠子递到我面前，“这个给你。”
    “我没说要收诊金，何况你这也太贵重了。”
    “这不是诊金，是给你的。”
    “不是诊金那我就更不能收了，你要是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就随便意思意思给个一两锭银子吧。”
    他轻笑，“你啊，真是个实际的姑娘。”然后不由分说地把珠串套上了我的腕子，抓着我的手说，“烟儿，我会回来找你。”
    我这才隐隐约约回过味儿来，看着手腕上的珠串心就怦怦跳。这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定情么？不对，我几时与他就成了那种关系了？我还没想过要和他成这种关系呢，他怎么就把我定了？那些戏本里不都还有公子哥求爱的过程么？怎么一到我头上就变得那么简单啊？
    脑子里嗡嗡嗡的乱成一锅粥，只觉得脸上飞烫，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来没有遇到过情爱之事的我，就这么被别人算不得是告白的行为弄得完全傻了眼。后来连他走了我都不晓得，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只能远远看见他的背影了。
    心口忽然一阵剧痛。我知道这不是因为我伤离别，而是隐患终于爆发了。
    一浪一浪的剧痛从胸口开始蔓延，忽然喉头一甜，我哇的就喷出了一口血，那嫣红染在地上，被冼白的月光照着，朦朦胧胧透出冷意。
    意识逐渐涣散的时候，我看见腕上的那串玉珠在流动着嫣色的光华。
    再然后，我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闭上眼的前一刻，我想，这一生真是太短了，我只活了十八年，甚至还来不及去想明白我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却就要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永远离开了。
    离开了。
    楚沉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