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前卷 章六三 两情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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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是初春时节,气候稍稍有几分清冷的微寒,正该万物萌发。因为殷夜离坚持为长姊守孝三天,路上又不敢太过颠簸恐惊扰亡灵,殷赤霜的尸身亡了十天才被送至西岚皇宫。桃花已香消玉殒,容颜却一如生时。
在国君出使期间全权代理政事的西岚恭亲王殷若素见到胞妹灵柩,摇摇晃晃险些栽倒在地,幸亏恭王妃郁念晓在旁及时搀扶着,才堪堪稳住身子,神色却依旧是哀痛万分。
根据侍卫转达的殷夜离口喻,西岚长公主殷赤霜丧葬诸事均需按帝崩之礼执行,棺木贡在西岚神殿数日,择黄道吉日再入皇家陵墓,举国同丧,皇宫上下披素以示哀悼。
得知独女在异国英年早逝,殷清明在专供太上皇休憩圣乾宫砸碎了可以触及的全部器皿玩物,浑浊地眼中淌出行行热泪,滑过满是褶皱的枯瘦面颊,嘴边,却仍是笑意。
前来服侍的婢女见他失控如此,凉凉说了两句毫无效果,索性请守门太监进来打晕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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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设下次日朝中大小官员皆前来躬身凭掉,殷若素一袭白衣站在棺木旁静静送为妹妹送行。时近晌午本以为能消停些,没想到恰此时神殿中却迎入个不速之客。
不过是在殷若素喝杯茶水的时间,才踏入殿内就只见个男子趴在棺木上,痛哭流涕,好不凄哀。
“公子节哀,人死不能复生,随她去吧。”恭亲王到底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殷若素虽与他未曾相识,却还是劝了两句。
但那人似乎没有要节哀的意思,依旧觉得肝肠寸断。终于候男子止住哭泣抬起头来,殷若素才认出此人是相国之子、当朝驸马爷徐星尘,在几年以前,还要叫他声‘妹夫’。
要说这相国家大公子徐星尘年少时也算得上貌比潘安风流倜傥,可惜如今眼看着年近不惑,日日笙箫歌舞美酒佳肴养着,身子渐渐发福,几乎已经全部磨灭了昔时俊秀。
怪就怪在这徐星尘曾已自持律己为人交口称赞,先帝对他颇为满意,这才同意把独女殷赤霜许配给他。谁知公主过门不足三年,驸马爷就好似着了魔似得性情大变,日日贪念杯中物,沉溺温柔乡,纳了两个绝色小妾又宠幸七八个舞姬,遂冷落发妻。
成婚七年后,殷赤霜被一纸休回宫中,无再嫁。
“徐公子,节哀吧。”虽对徐星尘无甚好感甚至还可以说颇有怨言,但见他哭得肝肠寸断真真是伤心欲绝,殷若素到底是于心不忍,好言安抚。
谁知那徐星尘听了后非但未有半点收敛的意思,反而又趴回棺木上嚎哭更甚,渐渐有失控的趋势。
“星尘盼了三年求了三年想了三年,非但没等到与红儿破镜重圆举案齐眉,反而得知她香消玉殒芳魂归天,这让我怎么节哀!”稍稍止住哭意,徐星尘红着双眼反问殷若素。
他句句言辞恳切似乎真是情深意重,字字都说的几欲喋血,郁念晓从头到尾都不来知情,侧过身去轻声问殷若素,“看样子他们夫妻应该情深义重,为何赤霜还会被休呢?”
原以为真是如传闻中那样,驸马爷徐星尘抱得佳人喜新厌旧,故而因为几句耳旁风乱了心神才要休妻。可如今看形势,似乎其中另有隐情,殷若素也不知该如何给郁念晓作答。
倒是徐星尘耳尖听到了,起身以绢缓缓拭泪,而后才平复自己心情追述其个中曲折的缘由。
“红儿…即长公主,私下我一直都唤她是红儿,觉得这名字极是衬她。得知先帝下旨将她许给我时,星尘欣喜若狂,也曾设想过日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时时刻刻夫唱妇随。”
听到他所说的这些,又联想到妹妹在夫家的种种处境,殷若素忍不插嘴,“可婚后你待她如冰。”
“呵,那样星尘也甚是无奈。”徐星尘低头苦笑,看来也的的确确是无可奈何。“我本想娶个温婉静好的女子,譬如尊夫人这般。”
郁念晓垂眸端端行了个礼,柔声说,“公子谬赞,念晓屈屈之才,实难登大雅,承蒙错爱。”
“莫不是因赤霜生性顽劣,徐兄才会愤而休妻?”想到可能是这个缘由,殷若素眉心微敛。
说到动容处,微微阖眼又定了定心神,徐星尘摇了摇头,富态的脸上浮现万分痛苦的神色。
天晴无风万里长空,堂前贡着的两株白烛微微摇曳,似乎是薄命红颜泉下有知忽而梦回。
“其实在婚前,我就心系红儿久矣常常渴望能一亲芳泽,正是因她不同寻常女子的豪爽。”提及往事,徐星尘面色稍稍和缓,“成婚后按理本应是夙愿得偿快意人生,谁知她竟收敛锋芒,变得很是温婉端庄。
有段时间我颇喜如此,娇妻可人温柔娴静,飞弹孝敬二老,还把家中大小事物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错处可挑。但日久,我渐渐觉察到,我要的得不是这样的红儿。
她过门三年内,我用尽本事耗尽方法,只是想让她恢复本性,皆徒劳,还惹她对我渐渐疏远…”
到此,徐星尘又觉得哀伤,难以克制连连垂泪,低头又看看发妻的棺木,伤心欲绝语不成句。
听完前因又想想后来的事情,郁念晓柳眉轻蹙,声声轻叹。设身处地来想,她似乎可以完全体会殷赤霜当时的心境是如何哀绝。
注定身在帝王家,终身大事之类根本由不得自己。既身嫁人妇,就要收敛娇蛮少惹事端,安心相夫教子才能讨夫家喜欢让自己日子好过点。
纵使所嫁非良人,也不得有半分抱怨。正如他当时与国君殷夜离成亲时,堪说是身心俱寒。
大概因此,西岚长公主才会收起素日英气规规矩矩学做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借以讨好夫君公婆。
要是那样,真真委屈了那个身手胆识谋略都不输猛将的女子处处求全。
想及那个可以披坚执锐浴血杀敌的女将,曾竟会甘心隐于深闺受尽委屈处处被冷落,同为皇家女深知其中滋味的郁念晓难免怜惜,“所以,你对她心灰意冷,另纳侧室?”
感到手突然被握紧,殷若素低头垂眸,凝视因为感同身受而难得情绪失控,已经微有怒意的发妻。
“不尽然,”徐星尘回望棺木,眼含脉脉柔情,“纳妾是其实父母的意思,只因红儿结婚三年还无所出,家中双亲难免催促。再者,我想或许因此,能让红儿恢复以往英气。”
突然,徐星尘眸中神采暗淡。“未曾想那时红儿已有身孕,因被妾室冲撞,我们的孩子…也就…
落胎后红儿终日寡言,我也命众人切勿打扰,谁知她竟四年无欢。我想兴许是相爷府是她伤心地,故才送她回宫。至于休书,皆是妾室趁我醉酒所为,趁我深知糊涂让我写了休书…”
灵堂肃寂,只听到徐星尘断断续续落泪。
至此本应一切水落石出,但殷若素仍有疑虑。“为何家妹回宫三年,徐公子都未来寻?”
跪在棺侧因眼中如桃核故未曾抬头的婢女缃犀小声说,“驸马爷每隔半个月,都要来看长公主几眼。”
缃犀是长公主的贴身丫鬟,自幼服侍殷赤霜,至今十五载,甚至殷赤霜自尽时,缃犀还曾多次苦劝无果,只好含着泪,躲在远处看她在月色下血尽而亡香消玉殒。
抚着棺木,徐星尘自嘲,“看她得了休书神情自若,我也没有过多辩解。红儿回宫后果然如鱼回水,让我怎么忍心打搅?
如今,星尘终于不用再顾忌那么许多。恭亲王,可否让我为红儿守灵?她生时,我未能多陪陪,只能…在死后…弥补她。”
语罢,再度泣不成声。
殷若素自然允诺,遣退婢女侍卫后,和郁念晓退出灵堂,替徐星尘掩上门。
千言难诉万语迟,此世无缘生死离。
“侯到白骨化蝶时…”此情此景,不由得让郁念晓想起她与殷夜离成婚前夕,与殷若素泪别之痛。
而殷若素又何尝不知道她所思所想?面覆轻愁,吟出后半句,“天长地久会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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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闻,相国公子替下堂妻殷赤霜守灵七日,水米未进,形容枯缟。
第八日,众人在灵堂再见他时,尸身早已僵硬。大胆的小太监说,这是公主头七回魂勾走了他。
下葬之日,恭亲王做主,将驸马与公主葬在同处。填好土,陵侧两株明显不和时节的腊梅凛然怒放,相偎相依。
再后来,相爷公子的几个侍妾瓜分了家产,各自散了。只是据闻最受宠的那个侧室,出门不久突然被条巨蟒缠住下腹而亡,尸身腰腹处嫣红,好似落胎。
而后,那巨蟒整个身子在墙上,遂死。
有过客认出那巨蟒是西岚长公主的爱宠,养在身侧久矣。
还有过客认出,那女子是当初冲撞长公主,害其滑胎的婢女。
这其中真真假假,恐怕只有双双仙逝的驸马爷与长公主也知晓。
生不同床,死则同穴。
如有来世,愿你为男来我为女,我甘心让你辜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