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岚  章三七 成王败寇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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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硬撑着用最后的气力喝退众大臣,殷清明独自坐在龙榻上怒目睁圆,扶着床帷喘了大半天才平复胸中一股怒气。
    至今他仍无法相信十几年来一直乖巧懂事处处礼让,而且尊师重道聪睿好学的四儿子殷夜离,竟会有谋逆之心。
    可在如山铁证前此事已成定居,由不得殷清明质疑。太子那惨不忍睹的死相,至今仍在他眼前回荡。
    传旨招来跟在身边养了大半年暗卫,殷清明盯了他半晌怎么都想不起他的名字以及什么时候开始跟着自己的。
    由于事态紧迫,他也没有时间在细节处多做考虑。匆匆把兵符交给那个暗卫,让他以护驾为名,立刻调动禁城中所有御林军诛杀殷夜离及所率叛军。
    吩咐罢还特意嘱咐了他看见四皇子直接杀无赦,而后耗尽精气的殷清明直直倒在床上,挣扎半晌也再无力起身。
    那个暗卫领了旨规规矩矩磕了头,却在附身的瞬间露出难以琢磨的神情。随即他立刻动身去校场调动了十万御林军,经多方打听后,率领众多精兵直奔城外叛军聚集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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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远郊。
    先前听到有探子来报,殷夜离计谋因疏忽提前败露,殷清明已经派了亲信率大军袭来。
    因为没有得到具体对策,寒暗毓和八千兵马只得守在原地待命,等着十万御林军攻来。
    单从兵力来说,可以说胜负立显。
    纵使算得上身经百战,可要面对为数庞大的敌人,叶轩然手下的兵卒还是难免露出恐慌的神色。
    况且此刻曾与他们出生入死几乎情同手足的将军身在别处,就连才建立起感情的副将都不知去向,只剩下个十六七岁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来带兵,军心难免有些涣散。
    天时地利人和皆亏,若真要是动兵打起来的话,他们这边的胜算可以说是根本就没有。
    形势明显对寒暗毓不利,就算东岚国君遵守诺言回去后马上就派兵援助,那最快也至少还要等四五日才能抵达。而那十万精操细练的御林军只要到跟前,向灭掉这八千已形同乌何之众的叛军――
    应该只需要半个时辰。
    也许,半个时辰都说多了。
    大兵越来越近,即使是向来冷静沉着的寒暗毓,额角也有细细密密的冷汗冒出。
    他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逃,还是在这里等死?
    若转身就跑,凭借寒暗毓的轻工,怎么都可以从十万大军的包围中逃脱。
    但这八千死士怎么办?殷夜离精密部署的谋反大业怎么办?
    如果留在这里,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就算惨败,或许也还能拖延点时间。
    为首暗卫率十万御林军已至,寒暗毓面沉凝冰没有再浪费过多时间思考,摆好阵势打算独自孤军奋战。
    可对方久久只是勒马停在他前面五米左右的地方。没有下达攻打的命令,只是静静和寒暗毓对视。
    为首的殷清明亲信的表情与其说是想除去寒暗毓,更像是再回想往事。
    蓦得,他视线直直黏住寒暗毓黑色腰带上挂着的凤凰形状么玉佩出神良久良久。
    等到终于回过神来时,那人翻身下马跪在寒暗毓面前,双手呈上兵符恭恭敬敬献给寒暗毓,“寒公子,东岚援兵已到,任凭公子差遣。”
    静寂。
    似乎是没料到会有如此突变,两方人马皆有些震惊。
    恐防有诈,寒暗毓没有接过兵符,低头看着马下很是眼生的男子,“你,到底是何人?”
    “启秉公子,鄙名黎墨浅,想必你应该记得的。”黎墨浅从脸上撕下一层皮面具收到腰间,抬头用自己原本的面容望向若有所思的寒暗毓,露出个难究其深意的表情,“拜于东岚国师凤非寻门下。”
    周围人面面相觑,都没听过这凤非寻是何方高人。
    寒暗毓皱眉,冬日本就清冷的空气更是凝为薄冰。“他…可还有交代什么?”
    “有,”黎墨浅表情更加高深莫测,“恩师说,相别多年甚是想念。盼……”
    从袖中拿出个金制镂空,镶着夜明珠坠有琉璃翡翠的凤凰剑鞘递给寒暗毓,等他接过才继续说,“盼师母能早日消气。长夜漫漫,莫留他终年一人独守。”
    接过凤凰剑鞘细看了良久,却终究又扔回给黎墨浅。“回去禀报你师傅,这东西劳烦他亲自给我。”
    “不用禀报,”黎墨浅起身,轻轻弹去衣上浮雪,淡然道,“公子今日的所为所答,恩师早已料到。”
    “…”寒暗毓不再开口,两方将士只觉,这冬天又冷了几分。
    雪地依旧素白,寒暗毓没有废一兵一卒,就让西岚十万御林军降了。
    而后就接到殷夜离命人传来的指令:原先的叶轩然部下继续在原地待命;黎墨浅率七万御林军守着城门以防再有援兵;寒暗毓率三万御林军,随同殷夜离进皇宫夺位。
    万里山河锦绣,西岚朝廷即将改朝换代。
    在龙榻上窝病的殷清明接到探子传来的线报,在他身边跟了约摸半年有余的黎墨浅实乃东岚埋伏的奸细,现在已经投奔了殷夜离。
    形势可以说是雪上加霜,殷清明怒急,险些气得再度昏厥。
    朝廷中文武百官、皇宫里十万御林军都已经全部叛变,宫中再无可供御敌之士,还妄图谈什么平定叛乱。
    就连宫里平时里奴颜卑膝整日贴身伺候的婢女,也都早早各自收拾细软另找高枝攀附了。
    殷清明浑身无力,趴在床沿上哑着嗓子唤了半天想要杯水喝,也没见有人进来服侍伺候。
    偌大的寝殿金雕银砌,却只有他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回荡证明自己还是个活物。
    如今,他俨然已是亡国之君。
    而且背叛他的,还是平时最乖巧懂事,聪明伶俐的小儿子。
    抱着最后几分希望,又徒劳费力对外面喊了声,“来人啊!”
    回音叠着回音,在殷清明耳畔停留了良久良久。
    当真是人去楼空,门可罗雀。
    他堂堂西岚国君自幼锦衣玉食被娇生惯养,怎么会有一日沦落到这步田地。
    蓦得,寝殿外传来掀帘声,让殷清明又燃起些许希望。
    至少他现在还是皇帝,是九五至尊,全天下都要听他的吩咐。
    要说起在执迷不悟方面,殷清明和殷浩凡绝对是父子同心。
    从屋外传来衣摆与寝殿木质地板摩擦,发出细微类似于叶落满地又被风卷的声响渐渐逼近,止在床帷之前。
    尚抱着几点希望的殷清明抬眼望去,正欲吩咐——
    溺水之人怀里最后一块浮木终于也被狠狠抽走,顿时殷清明好像淋了大雨,只觉得浑身凉透,就连心底也是彻骨寒冷。
    “父皇。”
    床前,他最小的儿子穿着一袭明黄色的袍子,笑意温润如玉。
    他身上的袍子特别合身,下襟还绣着条栩栩如生的巨龙。
    那样的衣服,殷清明穿了几十年。
    他是第一次需要抬头,才能审视他的小儿子的姿态。
    眉清目秀,黑白分明的眼睛时常流转着让女子都望尘莫及的风采。
    可在那样的眼眸中,却也隐藏着深深地阴谋诡计,还有让人不寒而栗的勃勃野心。
    穿着龙袍的模样,极是俊俏,仿佛他就是为那身衣服而生的。
    倦极阖眸,不愿再看殷夜离半眼。
    “父皇这是怎么了?难道在怪夜离吗?”殷夜离缓缓屈膝,对着殷清明跪下与他平视,“父皇可曾记得,您亲口说过夜离遵礼守义,忠孝两全,是您四个儿子中最成器的。”
    “那是朕瞎了眼!”气极殷清明一声惊天怒吼,积火再起,爬着抓着床沿咳嗽了好半晌,又咳出几口发黑的淤血。
    虽然跪着,殷夜离姿态却没有半点卑微的样子,唇边还始终有抹弧度。直视着殷清明的眼睛清澈,没有掺半点杂质。
    可想到他背后的手段,殷清明就恨当初把为何他生下来!
    “父皇…”殷夜离佯装担忧,缓缓开口,“息怒啊。”
    此等心狠手辣,怎么会是殷家的人,怎么会是他殷清明的儿子!
    瞪大眼睛躺在榻上,殷清明胸口剧烈的起伏,干枯的手指死死揪紧明黄的被褥,青筋根根狰狞。
    他喘着气,话怎么也说不囫囵。
    扶着膝盖缓缓起身,殷夜离俯视着床榻上挣扎的人,明知故问。“父皇究竟为何动怒?”
    “为何?你也好意思问!”殷清明粗粗喘着气,费力的抬手指着殷夜离,一字一字问,“你大哥,是怎么死的?”
    对有着血缘关系的兄长,竟忍心将他刀刀凌迟,这种事人怎么可能做的出来!殷清明目眦欲裂,死瞪着殷夜离。
    但就算他把眼睛瞪出血来,殷夜离也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太子无能昏庸,父皇不用担心。儿臣…已替父皇将他斩杀。”
    说话时他仍旧笑着,可他的笑在殷清明眼中分外可怖。
    即使已见过长子的死尸,见证过殷浩凡死无全尸的惨况,但听殷夜离亲口承认,殷清明仍是气得怒目睁圆。
    干裂发黑的嘴唇蠕动了半天,眼睛充斥着血丝,却没办法发出声音。
    若是他提前知道温顺的小儿子会做出这种事情,定早早把他诛杀造福西岚。
    偏偏殷夜离似乎还嫌殷清明太好过,整理着宽大的袖子继续云淡风轻的说,“我本想即位后再慢慢折磨他,譬如活剥后做成人彘,日日杖责炮烙,等厌腻了再凌迟车裂。正因顾惜手足之情,我才赐他速死。”
    又是一抹浅笑,殷夜离流转着忧虑的大眼望着殷清明,语气诚恳的轻声安抚,“父皇息怒。”
    “你…!”世间怎么会有人如此歹毒?
    “放心,只要父皇配合,儿臣绝对不会这般对父皇。而且,朕,还会下旨遵您为太上皇,特准常住皇宫派人伺候你,日日好吃好喝供着,颐养天年,父皇觉得如何?”
    殷清明十指死死绞紧床帷,目眦欲裂,脸色青白,唇颤抖着说不出来半个字,已然怒极。
    本来也没指望他回答的殷夜离侧身半倚龙床,继续说道,“朝中大臣多半决意归顺于我,两位皇兄也无异议。您也说过夜离聪明刻苦,而且擅长谋略,西岚江山由我掌管,定能富强鼎盛。父皇认为呢?”
    依旧无法言语的殷清明怒只能瞪着殷夜离,枯老的指缝渗出点点血迹,用力狠狠拉下幔帷。
    “父皇,你好像很惊讶?”殷夜离敛笑,斜眼殷清明。“儿臣以为你早就料到了,毕竟我想要谋反,已经想了十三年。”
    揪起殷清明缕缕白发拉起他的头,殷夜离语气无不嘲讽,“你自负英明其实也不过如此,从始至终胆小怕事,怯懦的臣服在东岚脚下,还非要遵从祖训传位长子。”
    松手,看殷清明又重重滑落在龙榻上,殷夜离擦了擦手,恢复从容。“父,皇。我说父皇,您奉承恭维听了太多太多,可这辈子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学如何察言观色?若是你肯认真看看脚下,早就应该发觉会有今天。”
    此时殷清明眼中已不再是愤怒,而是刻骨的怨恨!
    “说到底,今天一切都是你亲手造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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