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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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水水系两千里迂回蜿蜒,支流无数,干流由南入北,途径几大富庶的南方郡州。此时,正是被称为水上福地的中段天水泽,江泽之上云气氤氲、白雾朦胧、烟波浩渺,如同云上瑶池绝景,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江上一只乌篷船缓行着,船头站着一人,容姿如画,凤眸中幽深晦暗不定,似是在想着什么棘手的事情,一身气质潇洒不凡,被简雅的淡蓝长衫一衬,更显风神如玉、秀魅超拔。
初春的早晨,风中带着雾气,有些凉。
“冷吗?”一件薄厚适当的外衣披了上来,祈云卓回头,微微一笑:“哥,你们不是正被人追杀吗?走这条繁华水路,不怕被人发现?”
祈云深淡淡道:“即便我就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我。”
“可是他们却认得欧阳冶,所以你没让欧阳冶来。”祈云卓眯起眼,“哥,你和欧阳冶交情很好啊……”
那个欧阳冶他倒是听说过,武功高强,吊儿郎当,十足的花花公子,与白深是生死之交。不过这个人的背景身世……却查不出来……
他相信哥哥的眼光,欧阳冶不会对哥哥不利。不过……他亲爱的哥哥不会这几年和那个乱没节操的家伙游历四方吧?啊——哥该不会被他教坏吧?一想到此,祈云卓一阵气闷。
“他算是我七年来少有的知己吧。那时我初入江湖,是他带着我四方游历。你别看他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很苦。”祈云深微微勾唇。
祈云卓微讶:“他性格倒是与我相似。”心中偷笑:不会是因此,哥才会为他性格吸引与他交好吧?
闻言,祈云深却一怔,抓住了最后一句:“你这几年……很不好么?”
祈云卓微撇开头,不愿谈及,只是风轻云淡的一笑,眉眼弯出几点落寞平静:“就是那样吧。我手上沾了太多血腥,倒是哥……救了很多人吧?人称医仙,想必是很不错的。”一个杀人,一个救人,他心下暗嘲,却回转过头,笑吟吟道,“敢不敢跟御医比比?”
祈云深有些好笑:“我已经赢了。”
“嗯?”祈云卓难得不解。
“若御医院有人能解开此毒,还需要找我吗?所以我说我已经赢了。”祈云深微笑,俊逸的眉眼衬着茫茫烟水,飘渺出尘,纯白无垢的雪衣在风中飞舞,仿若超脱红尘的仙人。
祈云卓感觉眼眶一下子就润湿了。
二十二年,有多少次他就这样看着这个白衣绝尘近在眼前的哥哥,心中却生出一种不可捉摸的无力感?
在冷清的看碧阁,那个被人遗忘的地方,父皇却布置了葛草浣花、杜蘅芳兰,素馨幽香的白芷逶迤一地,那个被他称之为哥哥的人饮着父皇私底下送来的最清的清泉,一身流白如悠悠浮云,若即若即令人心悸……
有多少在皇宫权势中打滚的人能想到,所谓仙境,一块干净的乐土,就藏在这沾染了血污的皇宫偏隅,只有一个幼小无争的孩子得到了?
或许从那刻起,他心中莫名的情愫就被深藏了吧。他知道这个永远一身白衣的人内心也一定很宁静,陷落繁华不适合他。所以,他一声未吭,扛下辅佐新皇的担子,留给那人广阔的天地任他奔驰。
七年前的一夜,祈慕亦曾在他面前放下两样东西。
“我知道你们两兄弟都不愿留在朝中,不过只有一人可走。一样是封王的圣旨,一样是出宫的令符。你选哪样?”
他毫不犹豫拿了圣旨,笑道:“我知道皇兄是想通过一人牵制另一人。可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件事,所以必定有一个人要离开。那么这令符,我让给他又何妨?”
若非“烟华无踪”,他是真的决定一辈子再不见祈云深。但若见了,他就绝不会再轻易放开。
一生只有一次机会。七年前他错过了,天可怜见,又给了他一次。
这次,一定要抓住。不死不休!
“卓儿?”
见对方神游,祈云深轻轻一咳。
祈云卓反应过来,抬眼含笑:“什么事?”
一只纤长沁凉的手抚上白玉般的脸庞,触到眼角时祈云深感到指尖有一抹湿意。他正想问,对方已低下头来,双手环上自己的腰,将头埋入他温热的脖颈间,嗅着那熟悉的清淡药香,微微叹了口气。
涌上喉咙的话,又堵了回去。
以前的卓儿,从不曾在他面前这样压抑。
少年不识愁滋味……是他错了吗?他只是不想让对方走上歧途,却把那些暗无天日的云波诡谲全留给了弟弟,而自己逍遥于山川泉石黄沙云水之间。
他无法想象,若卓儿没有在这半个月内找到他,这世上他最在乎的人,会骨肉尽销成灰,似烟华从此无踪……
究竟是多狠毒的人,才会知道一个人的彻底湮灭是对在乎他的人最大的伤痛?!
祈云深眸光一暗,浓墨般的黑在眼中蔓延,回抱怀中人的动作却越发温柔。
“哥……我已不是第一次中毒了,你不必难过……”
——只是这一次,最危险罢了。
温暖的气息自脖颈间传来,祈云深轻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祈云卓闷闷道:“你回去问皇兄吧。”
他才不要说呢,丢脸死了!若非祈慕亦说迟了,他会着了那红牌依琴的道?没想到花名冠鄢都的名妓依琴竟会是南国派来的奸细!他五王爷一向怜香惜玉、细心谨慎,居然会败在一个女人手里!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愿皇兄可不要说出来啊!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铺泻水面,在泽上烁出万点金光。两人回到舱中,催促艄公。他们都是颇喜享受的人,尽管路途要紧,但都忙里偷闲的欣赏江泽风光。尤其是祈云卓平日少有机会外出游玩,有个游遍天下的祈云深在一旁指点解释,一路的绝妙景色都被尽纳眼底,好不畅快。
接下来日行千里,水运两日,便到了鄢都的繁华码头上。
人来人往,都是行色匆匆,有游船的富贵大家,也有忙碌的纤夫苦力。国都一如往日热闹,没有岁月变迁的痕迹,而自有一番昌盛的气象。
两人刚下了船,便有人从码头迎接,抬了一顶素雅的轿子。坐了进去,里面倒是很宽敞,坐两个人绰绰有余,一桌两榻,摆着点心清茶。
“皇兄对外宣称我生了病,且病情沉重,需好好调养,所以不能让人瞧见。”
祈云卓笑着解释,“若我猜的不错,皇兄已收到消息,在王府等候我了。”
一路前行,轿内犹可听到街贩叫卖声。轿子行进中,丝毫不见颠簸,茶也不曾洒出来。
轿子就这样从偏门一路抬进王府。出了轿子,耳边十分清静,祈云深打量了府内一遍,不由淡雅一笑:“这府邸是你亲自设计的?”
“是啊。我十分喜爱看碧阁的装饰,所以仿照了它大部分的布局,自有一种清雅风光,尤其是花园,若夜晚赏月对酌,可谓人生一大快事。”眼前景色缓缓倒退,穿过无数回廊园沼,祈云卓颇有得色的介绍。
“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一声清朗的笑声传入耳中。不远处廊柱旁的黄袍人一把绘龙描金的锦扇在手,轻步下台阶走来。
尽管七年不见,凭着记忆,祈云深不用猜也知道这人是谁。“皇兄。”
“臣弟见过皇兄。”祈云卓行礼完,问了一句,“皇兄,你等了多久了?”
“不久,刚下朝朕就来了,正想去书房就看见了你们。”祈慕亦转头,仔细打量了祈云深几眼,见他白衣飘然如仙,容颜俊逸非凡,一举一动莫不清逸从容,淡漠依旧,不由笑道,“七年不见,四弟你未变啊。”
祈云深敛下笑,语气平静:“皇兄却变得更有帝王风范了。”
他不是恭维。七年的历练,少年天子已洗去了青稚,脸上轮廓更为深刻,神色更为沉定,喜怒不形于色,叫人不能轻易窥破心思,一身成熟的威仪,一眼望去便凛然不敢犯。
“呵呵。”祈慕亦只是笑了一声,转移话题,“五弟,关于南国公主的新情况你在路上应已得知。——四弟回来,想必也是知道了整件事,为五弟生死所急,才甘愿陪他回都?”
祈云深为那“生死”二字神色一变,猛然回头直视祈云深,眼神由淡漠转而锐利起来。祈云卓则暗叫不好,微微垂目,眼光游离飘来飘去,就是不与他对视。
看这情形祈慕亦也猜到了,声音一沉:“五弟,你平素漫不经心也就算了,可这性命攸关的大事你怎么也瞒着?真要等命丧黄泉你才后悔吗?早知如此,朕为何还要替你搜寻四弟踪迹?”
命丧黄泉?
祈云深沉声道:“皇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祈慕亦丝毫没有隐瞒,把前事全说了出来——此事无需顾虑,只要关于祈云卓,祈云深定会竭力而为。说完他又补充道:“几天前朕已下旨赐婚。可是,前天有人偷潜入王府,知道了四弟去找白医仙的事,所以南国公主下了死令,一定要杀了四弟!他们也派了一个用毒高手,武功极高,叫做柳潜。若这半个月内仍无法致四弟于死地,朕恐婚礼上他们会有大行动。”
祈云深责备地看了祈云卓一眼,直接问:“既知危险,皇兄又为何赐婚?”若他没记错,原本听说到的是两国和亲,南国公主要入宫为妃。
“南国公主大造舆论,说四弟轻薄了她,就必须要负责。百姓不知底细,乐得撮合一对璧人,况且……”祈慕亦无奈顿住,看向心虚垂首的蓝衣人。
祈云卓神色郁闷:“她设计陷害我,我实在很想知道她想耍什么花样,便将计就计……可是哥你要相信,我绝对没有轻薄她!是她趁我喝醉酒自己贴上来的,是她轻薄了我!”
听到最后一句,祈慕亦忍不住咳了咳,祈云深很是好笑的叹了口气,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黄袍的皇帝则知时机已到,该做的做了,该说的也说了,他来此本就是想趁机将水搅浑,把祈云深也拉进来,此时达成目的,是该留给两人独处的时候了。于是锦扇一收,笑道:“那四弟,五弟的安危朕可就托付给你了。天色已晚,朕也不留了。”
“皇兄,往日这时,你不都干脆留住王府吗?今夜是有哪位新到的美人有福了?”
祈云卓当然知他用意,心里气不过,便促狭的出言调侃道。
皇帝再转身,竟板起了脸,神色严肃:“五弟,以后这种话再不要乱说。管好你自己的事吧。”说完翩翩然而去。
祈云卓愣了愣,笑着回身,猛然接触到自家哥哥微冷的目光,顿时弯唇一垮。
“卓儿,我们该来算算账了。”
惨!以前也是这样,每次哥哥这样说,他绝对会尝到苦果的!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