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岩和凌迟日都沉默了许久，他们都想起了红土岛往昔的模样，龙血木巨大的身姿，终年湿滑泛着血味的红土，还有沿着海岸线蜿蜒的暗红色海水，那里面有无数鱼群赖以生存。天上有自由飞翔的鸟，会在日落十分跳跃在海边捕食鱼群的红鸥……
    对舒岩来说那是一个生命中已无法忘记的地方，或许也会是他的生命中唯一快乐的地方。
    “说到整座岛皆沉入海中，倒还真发生过这么一会……”博野望托着下巴回想道，“好像叫什么……什么来着……”
    “琳琅。”舒岩道。
    “没错，就叫琳琅……没想到舒兄弟年纪轻轻，竟也知道。”博野望道，“这琳琅岛说来也是个宝地，素来多出美人，唉，可惜了，就这么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岛中人连个尸首都不见，尽入了海兽的肚子。”
    舒岩道：“岛主见多识广，是否知道，何为破皇？”
    “破皇？”博野望神情微动，似有忌惮之色，“舒兄弟也知道他？”
    舒岩摇头，道：“我对此并不了解，所以才要问问岛主。”
    博野望神情变得凝重，道：“破皇究竟是什么没人说得清楚，或许是神，又或许是魔。传闻只说溟海原本是一片蛮荒之地，渺无人迹，上宛是这里最早的统治者。只是世人不知，在他们到来之前，这里便已有了主人，又或许，是神。”
    “神？”凌迟日皱眉，“你指的是柳惊颜么？”
    “或许是吧。”博野望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你错了，柳惊颜并不是这里的神，他不过是个入侵者……”凌迟日不屑道，“一个怪物。”
    “可这个怪物此刻却称霸了溟海，”博野望负手微笑道，“这一切或许只是神曾抛弃了这一片大地，将它交由凡人管理，最终又收回去了而已。”
    凌迟日没有再反驳，那场海沉事变溟海上人尽皆知，柳惊颜诡异的出现也被记载在了上宛城的“沧浪录”中，只是此时此刻，人们都会信奉强大的力量，无论那力量来自于悲悯的神，还是邪恶的魔。
    “对了，不妨再告诉二位一件事。”博野望神秘道，“这可是绝对机密之事，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
    “愿闻其详。”凌迟日道。
    “其实在上宛重来到溟海之时，这里并非一片荒芜。”博野望道，“在这片陆地的中心，曾有一座石城，虽残败荒凉，但恢弘巨大，石柱高可入云，望不到尽头，仅从一片瓦砾中都可见最初的繁盛……”
    凌迟日凝眉不语，这些四位长老曾对他说过，如今得知也不算惊愕。他想到四大长老对自己所说的话，少城主上宛荒是他们到此后见到的唯一一个人。这般巨大的石城中竟只有一个人，上宛荒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在上宛重到来之前，他究竟如何在荒芜空寂中度过那些岁月？
    “在这座石城的中心，矗立着一尊石像，额上生目，面如满月，容貌绝美，却是生有四臂，怪诞无比……”
    舒岩闻言已是变了脸色，头开始隐隐作痛。
    又是这诡异的石雕！
    “在石雕背后便记载着一段鲜为人知的传说，三位神明，关于这世界的毁灭、重生，一切皆被玩弄于诸神的股掌之间……”博野望看了看舒岩的神情，道：“舒兄弟相信么，那个石雕所刻之人只需要睁开他额上的第三只眼，便可放出烈火烧毁人世间的一切？”
    舒岩按压着胀痛的太阳穴，并未回答。
    凌迟日道：“我不信，就算真的是神，也没有权利决定这世界的命运。”
    “此言差矣，梵天毗湿奴湿婆，这三位神明中梵天主创造，毗湿奴主守护，而湿婆执掌的便是毁灭。这或许就是破皇之称的由来吧。”博野望笑道：“只有彻底毁灭了，才能重新开始，不是么？”
    凌迟日冷哼：“无稽之谈！”虽这么说，他想起四位长老说起这些时严肃的神情，想来绝非没有道理。
    “自古以来无论是何种制度，谁人统治，天下总有分合更替，人世总有纷乱杀伐。当污秽和黑暗主宰世界之时，神明便荡涤肃清，让世界一无所有，再从头繁衍生息……这不是很好吗？”博野望笑道：“其实凌兄弟出生上宛，最是应该明白这种力量的强大才是啊。”
    凌迟日明白他的意思，凝眉不语。
    “那场海沉事变，改变了荒央大陆的格局，也改变了上宛城的命运。若非神魔，又焉能有此造化？”博野望欣赏着凌迟日面上的表情，继续道，“而自海沉事变后，那座石城便沉入了海中，连同那尊石雕，再不见了天日。也亏得海沉事变，如今的溟海才有这般盛景，否则独以上宛为尊，可得少了多少乐趣。”
    凌迟日冷冷道：“你一介岛主，竟知道这么多千年之前的旧事？”
    博野望道：“博野不才，不过巧与展桐大人有些交情，略知皮毛而已。相信等舒兄弟入危云承了狩徒之位，知道的定会比在下多得多。”
    舒岩仿佛并未注意他们的对话，面上是近乎空茫的沉默。
    第三只眼……魔之右瞳……摧毁一切……
    凌迟日看了看舒岩，他知道他的纠结之处，四位长老曾断言他身上有破皇的力量。任谁拥有这种力量，都不会感到轻松。
    于是他试探着道：“这么说来……这所谓破皇便是柳惊颜喽？”
    博野望摇了摇头，道：“这却未必。在危云城中，最为可怕的，并不是柳惊颜抑或狩徒……”他将目光扫过舒岩和凌迟日，道，“那个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怪物。”
    凌迟日面色微动，他曾混迹危云城多年，的确打探到过这么一个人。
    那个神秘到让他几乎一无所知的人。
    不，确切的说，那只是一个孩子。
    此时舒岩身上所隐藏的力量就已能令人生畏，那个神秘的孩子所拥有的又会是什么，足以让柳惊颜都无法比拟？
    此时此刻这些纷繁的事情如潮水般一时涌入脑中，让凌迟日只觉阵阵头痛，不胜其扰。又看了看舒岩，他已经打算离开。
    “多谢岛主告知，舒岩要先告辞了。”
    “的确，这些不相干的事叨扰了舒兄弟许久。我已命人备下了干粮食水，舒兄弟带走便是。”博野望有礼得将他送出舱去。
    “多谢岛主相助，舒岩欠你一个人情，他日报还。”
    博野望笑道：“能得未来狩徒的人情，博野当真三生有幸。还望舒兄弟来日能多少念着些许此刻的情分才好。”
    舒岩并未回答，他不喜欢欠人人情，就如他欠了乌隼和四大长老的人情一样。提了干粮和水，他回头对凌迟日道：“告辞。”
    凌迟日笑着摆摆手，见他身躯轻盈踏风而行，转头看了看博野望，道：“不知岛主可否帮我一个忙？”
    博野望笑道：“凌兄弟直说便是，博野自当尽力。”
    “岛主与狩徒之首展桐竟为好友，令迟日好生艳羡，不知可否引荐？”
    博野望笑道：“这是自然，相信展桐大人也很想见见凌兄弟。”
    凌迟日眼望海天，可见远方有一个黑点，舒岩身影已是不见：“但愿我能借了岛主的庇护，顺利进入危云城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