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龟公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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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问哪地烟花最盛,自然是金陵城。说不尽的粉艳脂红,蜜意情浓,道不完的琴棋书画,文采风流。有那宛如皓月的美人,四海扬名的才子,及那一掷千金的富人。真真温柔乡,销金窟,解忧忘愁。
    烟花从中,青楼梦里,留下多少风流逸事,多少情爱传说。只是这段故事无关美人才子,却是关于一最最低贱卑微之人:龟公。
    自金陵的如心阁开业接客起,薛瘸子便在这里做龟公了。转眼,如心阁已在金陵城中站稳脚跟,生意做大,老鸨也从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变成嘴刁心苛的老妈妈了。无人知道他叫什么,只见他每日里拖着一条瘸腿,听着老鸨、姑娘们的差遣:“我说薛瘸子,能不能快点,这里要水呢!”或者“薛瘸子你那瘸腿拖不动了是不是?老娘要的酒怎么还不来?”有那喝得忘乎所以,借酒闹事的客人,更无遮拦,直呼“老王八”,薛瘸子倒也忍耐得住。
    这薛瘸子原本也当过兵,打过仗,跟着队伍戍边一呆就是十年。可惜战场上一将功成万骨枯,他除了拖着一条瘸腿回了老家,什么都没得到。家中除了一瞎眼老母亲,就只剩一东倒西歪的棚子了,穷得老鼠都不来打洞。他伺候着老母亲过世,也就孤身一人,出来讨生活了。零落潦倒,到得最后,要到青楼里来讨这碗万人嫌的饭吃。
    给姑娘和恩客沏茶倒水,为如心阁看家护院,薛瘸子一呆便是数十年。姑娘们即便青楼卖笑,迎来送往,做的是皮肉生意,也有那一朝从良,退隐花界的日子,而干过龟公这一行的人,是千人唾万人嫌,连子孙都抬不起头来的。不过薛瘸子也无需担心这个,他光身一人,妻子儿女,一个没有。
    女子的光鲜能有几年,何况这做这一行的。这些年,薛瘸子眼见了多少那如花似玉的姑娘进了门来,如何的誓死不从,到了后来,也都得收拾得花枝招展,十八般武艺去招揽客人。再过些年,年老色衰,无人问津,匆匆从良,如一朵花儿谢了,落到那凄风冷雨中,这辈子也就看得到头了。而薛瘸子看着看着,自己也成薛老瘸子了。
    每个青楼里总有几个打手,负责处理那些闹事的泼皮无赖,也负责帮老鸨管教那些不听话的姑娘。这天又听见那打手的鞭子声。这鞭子是专门用来抽那不从的姑娘们的,抽上去痛入骨髓,却不留下一丁点的印记,更不坏了皮相。奇怪的是却听不见姑娘的喊叫声。薛瘸子以为姑娘昏过去了,准备过去求个情,好歹让人家少受一点苦,推开柴房门,却见一年轻姑娘在地上打滚,银牙咬碎,都不肯哼一声。老鸨气得跳脚,抢了个打手的鞭子,自己上阵,下手狠辣,生生让那姑娘昏了过去。
    老鸨见薛瘸子进来,道:“正好,你将这小贱人用绳子绑好,用水泼醒,饿她两天,看她还从不从!”
    薛瘸子拿来绳子,却有点不忍似的,松松绕了两圈,又放了手,先端了水来喂她喝。姑娘悠悠醒转,瞧着虚弱无比,却随即挣扎着要逃出去,薛瘸子知道不能有闪失,立即追了出去。姑娘一身的伤,如何跑得快?眼见要被薛瘸子拖着一条腿追上,竟然直接往墙上撞过去,脑门上流出血来,软绵绵地瘫在了地上。
    薛瘸子没命价地跑过来,捂住姑娘的伤口,血水汩汩。
    赵姑娘终究是被救了下来,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老鸨捏着手帕,叉着腰,不酸不凉道:“我说你怎么死活不肯接客呢!原来怀了孽种!算我菩萨心肠,没趁你昏着的时候灌你几碗堕胎药吃!我可是花了大笔银子买了你来,你自己且说说,怎么了结?”
    原来赵姑娘是罪臣之女,被贬为平民。原来与一世家公子的婚约也就此解除,只是之前她已怀了未来夫君的孩子。毫无办法之下,辗转回了金陵老家,投奔了自家舅舅,却被狠毒贪婪的舅舅卖到妓院里来还赌债。可怜闺阁弱质,一夕变故,从云霄直跌入尘泥,成了这般光景。
    赵姑娘许是知自己走投无路,终是肯向老鸨妥协:“只求妈妈让我将这孩子生下来,之后如何,全凭妈妈一句话,我再不闹了就是!”
    老鸨瞧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如何不知她做什么打算?这孩子能生下来只怕她便认命了,否则的话,再一个疏忽她自杀了,自己只落得个人财两空!瞧赵姑娘的色艺,绝对上佳,白养她这几个月,倒不吃亏。这般想定了,最终点头:“话可是你说的!孩子生下来,你若还不肯接客,可别怪我……”
    薛瘸子瞧着老鸨出了门去,着实替赵姑娘担心。悄悄向她道:“姑娘,若不成的话我帮你逃了出去吧,有什么事我担着就是了。”
    赵姑娘谢过他好意,却不肯让他担这干系。她从此也就在如心阁里住了下来,住在丫头房中,在后厨帮老鸨打理一些轻活。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按之前商定,老鸨将孩子抱了出去。
    不久如玉姑娘的美名便艳压金陵。如玉姑娘生的清丽雅致,擅歌,一手琵琶妙倾天下,多少恩客肯为一睹芳容而一掷千金。
    花间岁月易过,倏忽已经七八年。如玉虽面貌未老,然也不复当年光景。这天从京城来了一个青年公子,邀如玉相陪。如玉怀抱琵琶,娉婷而来,公子转身,乍然相见,却惊得如玉手中琵琶落地。并非别人,恰恰是她之前的未婚夫君。
    原来公子娶了几房妻妾,却一直没有子嗣。想起当初赵姑娘有过自己骨肉,不知如今是何光景。为子嗣着想,也便找了来,说要接她与孩子回府中享福。
    世事蹉跎,青楼重逢,只是说不出是何滋味。如玉凄然而笑:“你不过是为家族香火着想罢了,又何必对我费上这些甜言蜜语?可惜我的孩子,如今在何处,我亦不知。”
    公子闻言,拂袖而去。如玉望着背影远去,当晚自尽于房中。
    可怜如玉,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生前无限风光,身后却无一人料理后事。老鸨见如玉逝世,搜刮了所有金银首饰,只叫薛瘸子拿草席裹了,埋到乱坟岗里去。
    薛瘸子将如玉安葬了后,向老鸨请辞。老鸨忙着姑娘们的事情,也就草草打发了他。之后的薛瘸子,再无人知道。
    金陵人想起薛瘸子来,是等十多年后,新科状元前往义地去祭拜自己的生母,舒袍广袖,临风玉树,直接跪在了如玉的墓前。那白发苍苍,佝偻一团站在旁边的人,便是薛瘸子。
    多少人听见了,那年轻的状元郎叫薛老瘸子:“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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