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人间道 第11章 司月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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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太风便出门去了,昭儿也不在意,她一个人正好晃悠着去找飞亮。
飞亮却不在那酒家,她疑惑着四处寻了一下,在集市一角寻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一尘不染,闲适从容,在那样凌杂脏乱的市集中实在有些扎眼。
昭儿走得近了看到,他是在一个烧饼小摊前正要购买,不仅喝酒还吃凡食,飞亮这是神仙也不想做了吧?
她有些恼怒,又走近了些,只听到飞亮正说道:“多谢夫人,饼做得十分好吃。”他温声细语,态度谦和,神态十分温柔,叫昭儿好不惊讶,这哪里像是昨日言谈间尽是不羁与叛逆的飞亮。
小摊的主人是一对夫妻,都是普通凡人的面容,妻子衣着朴素,挽着半袖,姿色寻常,不戴任何发饰,殷勤地为飞亮将买好的烧饼装进纸袋中;她的丈夫蹲在地上,拿着火筒正在努力地吹旺炉子的火焰,脸色黝黑,也是个寻常的憨厚汉子。
飞亮扭头看到昭儿正一脸困惑看着他,神情立即又显出一丝慵懒来,对她举起那装着烧饼的纸袋,慢慢道:“早啊,昭儿。”
他刚要离开,那烧饼摊的女主人忽然惊呼:“哎呀,何公子,真是抱歉,小妇人不小心把油溅到了您的衣服上,我帮您擦擦。”说着匆忙拿起一块布,绕到摊前要给飞亮擦那油迹,哪知那擦布也不甚干净,竟越擦污块越大,那妇人急得脸色都有些发了白,飞亮连连安慰道:“夫人,不打紧的,莫放心上,我回去换换便可。”
夫妻俩又说了许多道歉的话,想来飞亮是他们的常客,不想得罪了他,飞亮安慰了他们好一阵才停歇了下来。看看昭儿,又看看那衣上污秽的一块,飞亮有些尴尬地走来,“走,我们喝酒去吧。”
两人又到那酒家的二楼凭栏而坐,飞亮召唤伙计拿来美酒,摆开酒杯慢慢小酌,昭儿逗他:“何公子好生逍遥,人间美酒佳肴,乐不思归了吧?”又眨眨眼,“对那娘子这般温柔多情,何公子莫非是动了凡心?天界美人无数,竟没有入眼的么,没想到你喜欢的是这般的。”
飞亮一愣,停了手,眼角显出落寞的神色,又默默地仰头连饮几杯,昭儿觉得他神情有些怪异,又觉得自己那般的玩笑话大概惹恼了飞亮,伸手去抢他手中的酒杯,“好啦,我错了,我道歉还不成么,仙凡有别,你又怎会对凡间女子动情呢。”
飞亮看她半日,轻声说:“你是认不得她了,也是了,还有谁会记得她呢。”昭儿被他说得一愣,不知他口中的她是谁。
只见飞亮的视线又看了向远处,迷离而空寂,正像是昨日一般。昭儿又循着他目光看去,正好对着那个烧饼小摊,原来飞亮一直看的就是那处,应该不是太爱那烧饼了吧,难道真是动了凡心?
“飞亮,不可以。饮酒也好,吃些烧饼也罢,不过是折些修为,多多修炼还能补将过来,这凡心不可以动,兹事体大,你当比我清楚。”昭儿急忙想要劝止他。
飞亮冷笑,“昭儿可记得司月女神?”昭儿努力回想了下,天界的确有一位很是美丽优雅的女神叫司月,在神后之下,已经是女性上神中仙位非常高贵的一位。
她平时与司月无甚来往,只在瑶池盛会上远远见过她,印象中总是端坐在上神高位的宴桌前,美而不艳,严而不肃,目下无尘,清丽绝俗。偶尔师傅提起她来,也是他们职务间一些需要配合的事情,司日负责日升日落,而司月负责月弦月圆,乃是圣天中很重要的人物。
“司月女神原是凡人,机缘巧合得一位世外高人赐予灵药,从此结下仙缘。她凡人时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未婚情郎,两人本来感情很好,司月女神向往仙道之后,抛下了那个情郎,独自入了深山,修炼千年后度过天劫飞升成仙,又在天界苦苦修炼万年,受了许多苦,度了许多难,好不容易才升到了司月女神的位置。”飞亮慢饮细说,视线仍是盯着那处。
“修了几万年,她竟修不通彻,修到了永恒,却没修到自在,那几万年她一直在心里默默想念着凡间的情郎,可她当年独自离去后,情郎用了十年遍寻南北不见她,又思念她过度,缠绵病榻数月后已经郁郁而亡。五百年前,她跪在天尊面前,请求让她下凡寻找前世的情人,以报情人之恩。天尊大怒,削了她仙籍,罚她天刑散去五万年修为,打下凡间轮回做人,但赐恩予她能与那情人做十世夫妻。”
飞亮收回视线看昭儿,道:“你可知天刑有多么痛苦?万雷穿心,每一道闪电就会撕裂一道皮肉,活活受着那蚀骨挖心般的痛,死死不了,生生又无望……”他说着时,满眼苦涩,说罢抓起那酒壶,一气猛灌。
昭儿如被雷击到般睁大了双眼,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将前后线索连接起来后,迟疑道:“你是说,那卖烧饼的妇人便是司月女神?”
飞亮却闭眼点了点头,无奈道:“到如今已是第七世。”
昭儿不由感慨,那正是她避而不去瑶池盛会的五百年,天界竟然出过这么大的一件事,一个位高权重的上神甘愿舍弃五万年的修为,接受天刑惩罚,只为十世情缘,这是何等惊人的勇气。情不重,不生婆娑,飞亮那句“梦饮三千仙忘归,留待人间伴月明”她终于懂了,他伴的明月,就是司月。
“想不到你还是个情种,既然喜欢人家,怎么当初不早点说与她听,说不定她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飞亮苦笑,“我只是个地位低下的散仙,就连见她的机会都近乎细微,何来资格谈什么喜欢。如今能不时下凡来远远见她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世人都说修仙好,成了神仙得自在,却不过是从一处寂寞再到另一处寂寞,浮生流云,水月幻化。
司月用了五万年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知在她心中,对那些离恨,在漫长的万年岁月中,是如何默默承受下来的。也许是严苛的天劫考验,也许是费劲心思一步步登上神位的竞争中,用鲜血淋漓的残酷,控制住了心中的狂念。然而位极登顶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压抑那些无尽的空虚,终于还是选择了全部舍弃。
只是她还不知,有一个小仙一直默默地爱着她,她舍弃了全部,他便也舍弃了前途,追随着她在人间走过一世又一世,哪怕她改了样貌,哪怕她心中从来没有他。
飞亮隐忍的爱,让昭儿唏嘘不已。那烧饼摊前的夫妻俩,妻为夫擦汗,夫为妻递水,互相爱护,互相扶持,真正是人间一对恩爱夫妻,寻常人家的生活当然有苦有难,但在他们眼中,只要两人还守在一起,便是多少的苦难也是值得的吧。
看那夫妻俩人相亲相爱,飞亮的眼中一直是微笑的,只要她幸福,也就是他最大的幸福。昭儿不忍破坏他的梦,但又怕他做傻事,忙道:“十世之后,她固然是与情人姻缘不再,重入轮回,但也不会与你有任何牵连,你可不要学她做那些受天罚舍修为的傻事。”
“我自然知道,即便我愿意为她舍弃一切,一世轮回后,她便不会再记得我,我也不能记得她,我反而庆幸自己是个小仙,能够生生世世陪伴着她,如此,足矣。”
“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可惜了啦,那些仙娥姐姐们可要伤心惨了。”昭儿有些惋惜。
“你还说我,你自己又当如何,不然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姐姐可都和我说了,那个小狐……”昭儿急忙打断他,“我与小狐怎会一样,小狐不是凡人,我们可以一同修炼,一同晋仙晋神,永永远远都在一起。”
飞亮正色道:“昭儿,你可想过,小狐为何会被罚下凡轮回修行?那是因为他功德未满。他当年与你结识之时,根本就没有成仙,他应该在南天门外等候天意,可他却偏偏认识了你,他东窗事发被遣下凡间继续修炼,你还傻傻地请旨下凡帮他修功德,这种种事由你可有仔细想过?”
“你胡说,我不许你诋毁小狐,小狐是仙也好,是妖也罢,他能够到南天门外,就说明他有了成仙的资格,我愿意为他修功德,我乐意!”昭儿愤然。
“即便你不为他修功德,他功德圆满后依然有机会飞升,他与你的缘分其实已经在他下凡那一刻便结束了,如今他早已把你忘了,你又是何苦呢?”
“他也许忘了我,我却忘不了他,天尊大人太狠心,如果不是他罚了小狐下凡,小狐又怎么会多受这许多轮回之苦。”得知消息那天,她崩溃得呆坐了一天,三天三夜吃不下一点东西,她生命中最后一点快乐也离她远去了。
“天尊大人的判罚并没有错,天界有天界的规矩和法则,并不能因为他是神女的朋友就从轻发落,事实上,如果不是司日神君大人为小狐求情,本该是判取消仙缘,永世不得起用才对。”
“师傅为小狐求过情?”昭儿疑惑,没有听说他做过那样的事情,师傅的处事方式在她看来总是有些迂腐,何况那时他们五百年也不曾见面了,他却还是为了她,冒着大不韪求了情,不由有些怏怏的。
“对了,说到神君大人,我还想起一事,司月被贬后,司月女神一位一直虚空,这是中天最重要的职位之一,三界各神没有谁不盯着,因为一直是由女神任职,最有可能继任的就是司日神君的神妃,如今神君大人迟迟不定神妃的人选,北冥神君和东海龙王都快急红眼了。”
飞亮笑道:“昭儿不妨给你的师傅出出主意,我只怕他再拖下去,那两家就该打起来了。”
昭儿瞪他一眼,抢过飞亮手中的酒壶,就势往口中一倒,“哇”地一口又吐了出来,这凡间的酒竟是如此甘冽凌厉,飞亮忙为她拍拍后背,“不能喝就不要学我喝啦。”
她挣开,又倒了一口,任那苦涩溢满口中心间,恍惚中却回味出荒凉的感慨来,她以为她与飞亮都洒脱不羁,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因为执念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