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少年不识愁 第014章 金尽裘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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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垣恕禾八年秋,臻州。云雾山上,缓缓走着一男一女和两个小女娃。
男子容貌端正,女子妩媚俏丽,却皆是风尘仆仆、衣裳破旧的落魄模样。男子姓顾名元斐,本是当朝礼部尚书,却因一批运往北域的琉璃灯盏途中丢窃而获罪削职逐出京都怀阳,眼下正是在携着夫人二女前往几州的路上。
她夫人顾严氏替小女儿顾柔擦了擦脸,说道:“爹娘去给你们找些水来,你们先在此处歇歇,不要乱跑。”顾柔不过三岁,小小的肉乎乎的手抓着姐姐顾暖的胳膊,软软糯糯地应了一声。
顾严氏拉着夫君便往别处走。泉水鸣溅、怪石参差处,顾严氏顿足,想了想还是对顾元斐道:“暖儿的病你也听桑田乌落大夫人说过了,除却不可根治的心疾,还有脑袋、脏器上的毛病,体寒体虚,用上好的药吊着也难活多少年。如今我们去几州投靠你妹妹,人家未必看得顺我们,拖家带口也就罢了,还有这么个病秧子,不是凭白落人家闲话么?”
顾元斐沉吟道:“夫人难不成是想弃暖儿不顾?”
“眼下暖儿已有五岁,说话做事也成,倘若自己在外找些零活也能过下去……等我们在几州站稳脚跟,再来寻她不迟,到时能用药就用药续着命,日后如何还是要看她的福气。”
顾元斐看了看一身狼狈的夫人,想她曾经也是大户女儿养尊处优惯了,如今随自己远走他乡,落得三餐不保、衣不御寒,心中也是愧疚难安,思虑再三,觉得多带一口人路上便多一分不便,最后也是点头应下了。
二人带着水回来,顾暖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盯着他们瞧,眨也不眨一下。
顾严氏一笑,“暖儿这是怎么了?来喝点水。”
顾柔早已躲进娘亲的怀中,一口一口啜着清水,笑得甜甜的。顾暖却是很局促地站了起来,揉着衣角,怯怯道:“爹娘,暖儿不渴,给妹妹喝就行。”
顾元斐抬手揉了揉顾暖的发顶,似是喟叹了一声。
顾柔喝了水,便要路元斐抱。被爹爹抱起来后,小女娃将手里捏着的嫩黄蝴蝶递到路元斐眼前,“爹爹,姐姐抓的小蝶,好美美……”顾严氏含笑点了点顾柔的鼻尖,似是喜欢极了她。
顾暖站了站,见爹爹抱着妹妹、娘亲又围着妹妹逗她玩,心里说不出的害怕,便迈开小短腿跑到娘亲身边,攥住了顾严氏的衣角,“娘……娘……”
顾严氏见天黑沉了下来,便拨开顾暖的小肉手,道:“还是拾些柴来,晚上便在此处落脚好了。”说罢便去捡些干木枝。
顾暖跑过去也要捡树枝,却被顾元斐叫住,“暖儿,之前夫子说你聪慧,已识千字,爹便考你一考如何?”
顾暖点点头,很是乖巧。
顾元斐拿细树枝在地上写好让顾暖认。顾暖看了看,怯怯念道:“金尽裘敝,情非得已。”
“暖儿乖,这个馒头拿去吃吧。”顾元斐笑了笑,自怀中取出一个馒头递给顾暖。
顾暖眨着眼将馒头递给顾柔,“妹妹,给!”
路元斐叹气,自小女儿手中拿过馒头,又塞给了顾暖,“只有这一个了,暖儿你吃。”顾柔为此撅着嘴,待顾严氏一回来便哇哇哭着要娘亲抱。
顾严氏倒是没说什么,寻了树根半躺着,揽着两个女儿,哼着小调哄她们入睡。顾柔年纪太小,很快便睡着了。而顾暖却瞪着好大的眼,紧紧环着顾严氏的胳膊,总也不睡去。
顾严氏失笑,松开顾柔,将顾暖抱了个结实,柔声哄道:“暖儿快睡吧,会梦到很多好玩的事,还会有你喜欢的夫子来授你功课……快睡吧,明天还要赶很远的路……”她的手轻轻拍着顾暖的后背,一下一下,安人心神。
顾暖到底还是睡过去了。
翠鸟啼鸣时,山间气息湿润。顾暖眨巴了下眼,果然没有见到爹娘顾柔。
她大喊了几声,无人回应。
拿着怀里兜着灰了的馒头,顾暖一边大口吃一边眼泪汪汪地哭了起来。她被馒头噎着了,一口气堵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便呸一口吐出嘴里的馒头,往前跑去,边跑边喊爹娘妹妹。
她只有五岁,自京都顾府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已是惊慌,加上爹娘弃她而去,她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我……暖儿……不睡觉……娘……娘……爹爹……妹妹……不睡觉……娘……”她跑着跑着喉咙喝风发疼,呜呜咽咽也不知自己在喊些什么。
山间小道陡峭狭窄,顾暖被绊了一跤栽倒在地,额头正好撞在凸出的石头上,先是一阵濡湿的感觉,而后额头发麻,过了那阵便开始钻心的疼。
山间隐约传来什么“再卖一个娃娃就赚了娶媳妇的钱”的话,听声音还不止一人。顾暖头很疼,又没爹娘来哄,加上这样的声音一吓,张了张嘴就想哭,迈出一脚还未来得及哭,脚踝一紧,“咻”的一声,眼前一花,人便被倒吊在了树下,离地两丈多远。
长歧手下一颤,连忙张开了眼。
额头上冰冰凉凉的,她抬手一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下雪了。
轻轻柔柔的雪花悠悠自空中飘下,天地间一瞬安静祥和极了。长歧侧首望着弯弯折折消失在尽头的长街,倒觉得没之前冷,她伸出手接雪花,笑眯眯地吹拂手心了一下。
将食盒搁在地上,长歧走至大街正中,含笑仰首展臂。凉凉的雪花落上面颊、脖颈、手腕,很快化成水,顺着她的身子流淌。
长歧觉得这样的凉,沁入全身,却让她觉得说不出的痛快。
“阿暖,回来。”淡淡的一声,正是出自站在门边一脸阴沉的柳风开之口。
长歧嘿嘿笑了笑提了食盒,钻进碧洗楼中。柳风开合上门,用手里的巾帕为长歧擦头发,换道:“姬丰。”
姬丰匆匆跑来,听柳风开吩咐去烧热水。
长歧将冰一样的手伸进了柳风开的袖口里,笑得得意洋洋。她原以为柳风开会被冻喝斥自己,哪想这位楼主只皱了皱眉道:“这么冰,你又不冷了?”
长歧讪讪将手抽出来,轻声道:“小风你也不用不高兴,那和襄楼布置一般价钱又贵,要不是开张第一天大家去瞧个热闹,谁没事会去那里?明天你这里肯定会人来人往,不愁没有客人来的,别气了行么?”
柳风开停手直直地看向长歧,又气又好笑道:“茶楼与我何干,我又不是开茶楼的。”
长歧“诶”了一声,“那你还把我关在门外?不就是气我没给你面子么?没事啦,我是去帮你探探风的,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打死也要维护你这碧洗楼不是?”
柳风开摇了摇头,一脸疲惫,“我算是服了你了,走走走,自己上楼去,等姬丰送去热水就洗个澡换身衣服。”
见长歧晃着脑袋上楼去了,柳风开捶胸顿足咬牙道:“真是要被气得内伤!”
长歧洗了澡换了吉祥铺送来的冬衣,这衣裳比沧习山的要薄,却比沧习山的要暖和。长歧哼哼曲吃吃饭,问柳风开她每年都会问的事:你这碧洗楼为何就是这么冬暖夏凉?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柳风开当然不会理她,告诉了她保不准以她惫懒的性子,将沧习的屋子也弄成这样,那定然不会来碧洗楼了。
姬丰被长歧拖着下棋。长歧十局败五局胜四局平一局,还是输给了姬丰,如此她就更不会找柳风开下棋了,那家伙的棋艺可也是响当当的。
“对了,申屠锦怎么没和你比棋?”长歧想起在方家看到过的申屠二小姐,只听说她来找他比过画。
“她来比画输了,自然不会再和我比下棋。”柳风开又翻过一页书,是卯垣开朝时写成的《大乾书》。
“啊哈,对了对了!”长歧高高兴兴地坐到柳风开对面,“我用《十二葬碑经书》帮三师兄换了余了大师的武功心得,是不是好事一件?”
柳风开又翻过一页,淡淡道:“嗯,你把《大乾书》也看完就更是一件好事了。”
长歧撇撇嘴,这《大乾书》可比经书还难看,她每日能翻个四五页就不错了,是以一年多下来,这几十来卷的书还有一大半没动。倒是柳风开一晚就唰唰唰看了不少,长歧很佩服。
“亥时一刻了,快去睡觉。”柳风开见长歧捧了本《北域志》看的来劲,不免又要提醒她该去睡觉了。
长歧乖乖合上书,眨着眼看柳风开,憨憨问道:“小风,能说故事么?”
柳风开嘴角滞了滞,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长歧睡在上午那间屋子里,将棉被盖到下巴,睁着眼看向柳风开。将被子替她掖掖紧,柳风开搬了凳子坐在床边,清咳两声道:“说一个你就要睡觉,行不行?”
长歧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柳风开便开始讲故事:有个少年在一家客栈卖水酒,一直都是安安稳稳的。直到有一天,来了个头顶纱帽的中年男人,他入住的第二天,客栈便死了一个人。客栈的掌柜是位年纪轻轻的男子,他让这个小少年用木签和小碗,刮取死者口中的秽物……
长歧听了会儿,只听了那位掌柜做了什么事,究竟那人是怎么死的却是没听就睡了过去。柳风开替她捋顺散在枕上的头发,而后熄灯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