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天人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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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在天黑之前便传遍了整个宛陵,白家和近亲们全部赶来了,众人一见冉夫妇的惨状,立即哭倒一大片。
白老爷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好人当了一辈子,女儿女婿却遭此大难,难不保被气倒了。还好白楸樟在慌乱悲痛之后镇定了下来,便与妻子一起和凌无翊安排着妹妹和妹夫葬礼的各项事宜。一向顽劣的白辰陵此时亦有所触动,且不说冉子修是他的姑父这一重身份,更是平日谆谆教导他的引路人。见隐儿终日如木偶娃娃跪在两方棺椁前悲痛的神情,内心的伤痛之情瞬间爆发,这个九岁的表哥也不禁敞开嘴和表弟一起大哭起来。
冉溪隐对这个父亲时常为他劳心劳肺的表哥实在是没什么好感,见他和自己一起哭,心有不快,哭声便大了许多,却不想白辰陵的声音跟着提了上来有盖过他的趋势,他满腔愤怒,扯起清清亮亮的嗓子尖声哭了起来,意料之外紧接着而来的声音如杀猪般嚎叫起来,震得人头疼。
这时,忙碌的白楸樟一改往日憨厚好脾气的模样,一脚踢在自己儿子的屁股上。
白辰陵捱了结结实实的一踢,径直摔倒在地,头磕在棺木,火辣辣地疼。
白楸樟也不管他有没有受伤,把他拖到一边,斥责道:“你没看到影儿哭得都吃不下饭了?你不劝他,反而还去勾他伤心,你怎么不学学人家叶洌呢!”
白辰陵看了看跪在棺椁前瘦小的白影,咬着牙道:“姑父和姑母去了,我也很伤心,我难道不能哭吗?”
白楸樟没好气地说:“不是不准你哭!你伤心也是对你姑父姑母的孝道,但是你要是在隐儿面前大哭大嚷的,惹他不高兴或是伤心了,看你爷爷和你凌叔叔不扒了你的皮!”
之后,白辰陵只敢跪在一旁无声的流泪,看着前面人颤抖的身体绷得笔直,他感到莫名的伤心。
后日,便是下葬的日子。
“隐儿,过来。”
冉溪隐面如白纸脸上还挂着泪,虚弱至极的身体紧紧靠在父母的棺椁,死死扣住不撒手。任凭谁人怎么劝阻都没有用。
“你想让你爹娘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宁吗!”凌无翊大声道。
冉溪隐不说话,抿紧了嘴唇,手仍是不放开。
“隐儿,听话,到舅舅这边来。让你爹娘好走。”白楸樟劝道。
隐儿抬起了头,眼睛看向众人。
“你们走开,我不要和爹娘分开!爹娘也是舍不得我,不愿离开我的!”重阳那日的紅槿落箫深深地印刻在他脑海里,他始终固执不肯去相信这个剜心的事实。
屋内的女眷听到这话,心疼的眼泪直掉。凌无翊心里也不好受,他担心着隐儿的身体,隐儿已经连续哭了三天了,连在梦里也淌着眼泪,叫着爹娘。三四天内只喝了一碗白粥,小小的身体早已经受不住任何苦痛煎熬。
这时站在棺椁旁边的叶洌,轻轻给隐儿擦了擦眼泪:“小隐,你不要再哭了,你的眼睛都已经肿了,再哭下去,眼睛就要流血了。”
“我不像你!流再多的血我也不怕。”隐儿把头也靠在棺盖上。
“人死了,总要入土为安的,这是事实。你把眼睛哭瞎了,谁来照顾你,谁来照顾碧瀫居,以后谁来除掉你父母坟上的野草,谁来给你爹娘上坟。”
隐儿哭得更凶了,他咬着牙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但是现在我不能放开我的爹娘!”
“——那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白清迦住着拐杖,话如秤砣掷地有声。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已经够让这位老人连日来身体消瘦了不少,脸上也满是病态。
“你想让你爹娘死不瞑目,死了都要替你担心吗?”
——“不……”
“那你是在做什么,你想让你爹娘听到你伤心,连死了都得不到安宁吗?”老人有些凄厉地说道。
隐儿大声反驳:“我没有!我不想爹娘抛下我一个。”
老人把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不想让你爹娘死了都要担心你,都得不到安宁的话,你就放开手!你总要学会懂事啊。”说着,把拐杖一扔,蹒跚着脚步摸着门框走出去了。
凌无翊走上前去,小心说道:“隐儿,外公生气了,你娘要是听到你惹外公生气了,一定会伤心的是不是?”
“我对不起外公。”攥住棺木的手突然一松,立刻被凌无翊抱入怀里。
棺椁慢慢地放进墓穴,然后被人抛洒着黄土,渐渐掩盖了褐色……
冉溪隐跪在地上,手紧紧握成拳,无声流泪,看着铁铲里扬起的一抔抔黄土逐渐遮蔽了安放着父母的棺椁,内心的凄楚浸透四肢百骸,直到此刻,他才发觉爹娘是真正离自己而去了,近在眼前的天人相隔让这个惨痛的现实无比清晰,更让他身体某处,如觉醒般生根发芽。
天阴如霾,僵直的身躯在隆起的坟冢前颤抖,石碑上朱红的刻字刺痛了他的双眼,虚弱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倒伏在地,凌无翊立刻把他抱在怀里,朝卧房走去。
是夜。
床上躺着的隐儿在外公好一阵安抚后,终于肯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了。
老人深深的叹了口气,拄着拐杖关上门离去了。
听着渐远的声音,那双眼睛却又忽然睁开了,泛红的眼眶里又流出眼泪来。
他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重阳那日爹娘温馨的画面,那么美好的情景却还是像在昨天,转眼间爹娘却已不在,一切都象是在做梦,可是这个梦却是这么真实,感觉到心痛,感觉到这个现实并非是事实。
倒地的木槿,母亲捂着伤口通红的双手,红色的血衣,父亲的愧疚,崩裂的青玉箫,如血的残阳,深深的刻画在一个五岁的小童的记忆里。
“爹,娘,我一定会找出凶手为你们报仇的。”冉溪隐攥着由木槿树上取得的一角布料如是说。
一月后,碧瀫居落了锁,庭院里的那株木槿剩下个残桩任由蛀虫栖息,花圃中间任由小草驻扎,房橼上做丧事的白布还未撤下,沾上尘埃露出凄苦之意。梅林深处的坟冢周围植满了各色的菊,木槿随着微风摆动纷纷凋落在坟冢上,一场花雨的悼念着让人哀恸的思念。
告别宛陵,告别白家,告别垂钓的小溪,告别碧瀫居,告别永远安息的亲人。冉溪隐把碧瀫居的铜匙,串了红绳和香袋一同隐于衣内。
他将要和凌无翊、叶洌离开这个美好、又让人伤心的地方,踏上一方更旷阔充满成长诱惑的天地。